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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所述

掷铁饼者
理查德·塞尔泽

我暗中监视我的病人。为了取得更加完整的证据,一个医生难道不应该采取任何手段,从任何位置观察病人吗?因此我常站在医院病房门口观看。哦,这根本不是偷偷摸摸的行为。床上的病人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发现我,但他们从来不知道我在那儿。
从542病房的门口朝里望去,床上的男人肤色黝黑。他的蓝眼睛,淡色的短头发使他看上去好像充满健康活力。但我知道,他的皮肤不是太阳晒黑的,而是衰变,是体内糜烂积淤的最后期症状。他的蓝眼睛茫茫一片,像大雪封裹的村舍的窗子。他已双目失明,而且也没有双腿——右腿大腿中部开始,左腿膝盖以下已不存在,看上去像盆景,仍然是大树的造型,但修剪了根枝而缩小了。
他的身体由枕头支撑着,两手抱着右腿残肢,时不时晃动一下脑袋,好像是对剧烈痛苦作出反应。但他不发出一点声音。难道他既盲又哑?
他的病房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没有祝愿康复的卡片,没有个人的食品小储备,没有放上一天的鲜花,没有拖鞋或任何病房中常见的玩意儿。房间里只有那张床,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和一个可以转到膝前供病人用餐的带轮托盘架。
“现在几点?”他问。
“三点。”
“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
他又闭口不言。其它的他不想知道。
“你好吗?”我说。
“你是谁?”他问。
“我是医生。你感觉怎样?”
他没有马上回答。
“感觉?”他说。
“希望你感觉好点,”我说。
我按了一下床侧的按钮。
“躺下去,”我说。
“是啊,下去,”他说。
他笨拙地向后倒在床上,由于没有小腿和脚的重量,他的大腿残段被举在空中,暴露无遗。我解开残腿上的绷带,开始用剪刀和镊子切除黑痂和结在表层的坏死的脂肪。一块白色的骨头碎片掉了下来,我把它拿开。我用消毒液洗了伤口,然后用绷带包好残肢。这些时间里,他一声不吭。那两张不眨动的眼睑后面他在思考什么?他是否在回忆被分解以前的时光?他是否梦想曾拥有的双脚?梦想他尚未变成一段朽木时的身体?
他躺在床上,显得敦实而呆滞。尽管如此,他仍给人印象至深,像个水手斜立在倾侧的甲板上。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我问。
他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有,”他最终开口了,而且话语中毫无嘲弄的口吻。“你替我拿一双鞋子来。”
在走廊,护士长正等着我。
“我们必须对他采取措施,”她说。“他每天上午要炒鸡蛋当早饭,但却不吃,拿起盘子朝墙上摔。”
“摔盘子?”
“恶劣。他就这个德行。难怪家里没人来探望他。也许他们也受不了,像我们一样。”
她等着我采取措施。
“怎么办?”
“再看看,”我说。
第二天早上厨房送早餐时,我等候在走廊里。我看着助理把盘子放在托盘架上,然后将托板转到他的膝前。她按下电钮,把床头升起,然后离开了。
过不久,此人伸手摸到盘子的边缘,然后朝上摸到罩在盘上的圆盖,将盖子提起放在托架上。他用手指沿着盘子朝里摸,直到碰到鸡蛋。他双手将盘子提起,放在右手手掌上,使它居中、平衡。他轻轻地上下掂量,找准感觉。忽然间,他右臂一下朝后摔去。
盘子砸在病床边墙上发出碎裂声,接着是炒蛋落地湿软的轻响。
这时他笑了。是一种你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这是天下未曾有过的东西,这声 音能治愈癌症。
病房外的走廊里,护士长皱起了眉头。
“他笑了,是不是?”
她在记录板上写下一点什么东西。
又来了一个助理,又带来一份早餐,放在他够不着的床头柜上。她摇着头看着我,用嘴一撇做了个暗示。我明白我俩得合作。
"我必须喂你吃,"她对那个男人说。
"嗬,我用不着你喂,"那男人说。
"嗬,一定得喂,"助理说,"因为你刚才的表现。护士说要喂。"
"把我的鞋子拿来,"那男人说。
"这是燕麦粥,"助理说。"张嘴,"她用汤匙碰触他的下嘴唇。
"我要的是炒蛋,"那男人说。
"没错,"助理说。
我走到他们跟前。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我说。
"你是谁?"那男人问。
晚上巡查时我又走过那个病房。护士长向我报告542房病人已经去世。她说,她是偶然才发现的,病房没有声响,一点也没有。谢天谢地,她说。
我走进他的病房,像一个寻找秘密的探子。他还躺在床上,神情从容、凝重而又不乏尊严。过不久我转身离开时,我的眼睛扫视了床脚边的墙壁。我看到那块被反复洗刷过的地方,墙面显得异常干净,异常白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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