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的笔毫部分只有笔尖是有弹性的,上方的笔腰则支撑着它的弹性,不论把笔锋如何打开、铺展、拧转,不论处于什么方向,或写了多么粗的笔画,它还是可以弹起来,回到最初的状态。就像一把雨伞,可以打开,也可以收起。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芭蕾舞者 的脚尖,能立起来,也能放下去,持续在变换,也一直保持在平衡中,就像我们的笔尖在持续的书写中不会变形、分叉,失去它最基本的形态。
想想看,如果在书写的时候,要不停地回去蘸墨,或者去墨碟里调整笔锋,那么书写就谈不上连贯性了。过去那么多的公文、经书和著作都要依靠书写留存和传播,如果不能连续快速书写,显然是不适用的。
书写好的人的毛笔显得很好用,很灵活,很顺畅,蘸一次墨可以写一行字,而不用不停地蘸墨。
笔的好用与否总是相对的,重要的是,每每一笔写(按)下去,手还能将它提起来。因为有这个提起来的动作,就不会有过多的墨留在纸上,也可以让毛笔“弹”回原本的圆锥状,连续书写。
笔毫是圆锥状的,意味着它可以有无数个 面,每一个面都可以用于书写,也都可以回到最初的形态,因此古人有 “八面出锋”的说法,八是个概数,意思就是每一面都是这样。会写字的人会根据笔画的方向,以及上一笔的落点,用笔毫的各个角度来书写,书写的效率因此而提高,每一笔的起落之间也有映带牵连的气象。
正确的书写方式叫作“正锋”,它也可以表示一种线条的质量状态,其中包含了两种可能的形式,一种叫中锋,一种叫侧锋。
“中锋”是正锋的基础,就如蔡邕的描述, “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意思便是书写的时候,要让笔尖尽量垂直向下,笔毫的中心始终行进在线条的正中间,压力会聚焦在笔画中心,由此向四周延展。所以,中锋线条的主要特征就是均匀和对称,有厚实的体积 感。秦代的篆书,比如《峄山刻石》中, 看到典型的中锋用笔,其中线条圆实、有厚度,是一种粗细一致的圆笔线条,所以人们也称之为 “圆笔中锋”。
看唐代的楷书,会看到颜真卿的书写方法较魏晋时代有所变化,宇迹显得厚重敦实,那便是因为他继承家学,更强调字里的中锋用笔,由此而来的点面厚度便呈现出了这种感觉。
也可以这样理解中锋:毛笔无论如何动作,都能平衡笔锋,控制住它的中心,就好像射中靶心一般,即所谓 “中”锋。清末之后,很多书家把中锋变成了一种绝对的法则,会比较强调 “笔笔中锋”。过于绝对的执着可能是有问题的,但在用笔上,中锋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基础。
正锋的第二种可能的形武是“侧锋”。中锋的运笔方式是 “锋行画中”,侧锋便是 “锋行画侧”笔尖可以偏移方向,不是一直处于笔画中心,但在质量的挪移中,在动态之中,那个重心始终还是平衡稳定的,这是一种有点微妙的感觉。所以,侧锋不是一种笔锋彻底偏向一侧的状态,那样便是病笔了。
相比起来,它的实现比中锋难度更大一些,后者是一个相对不变的过程,而侧锋则需要保持动势里的平衡。可以想象一下,就像一个舞蹈演员,如果说中锋是保持中正直立的状态,那么侧锋便是在这个基础上可以左右前后地做各种动作,但重心始终在中心上,不至于因失去平衡而偏倒,依然保有一种稳定厚实的质感。
侧锋行笔,因为笔尖角度发生了变化,所以呈现出了笔墨轮廓不对称的方笔形态,在篆书之后发展出的隶书中,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用笔。隶书是一种很典型的用侧锋来塑造线条的书体,《张迁碑》《礼器碑》,还有一些汉简,都大量呈现了潇洒而富于表现力的中侧锋转换的技巧。
虽然圆笔和方笔的产生没有绝对的先后, 但在学习方笔之前,打好圆笔的基础非常重要,因为方笔是在圆笔基础上的一种衍生。
有人会把中锋理解为 “写得粗”,但其实这不是粗细的问题,而是一种质地的需求。我们会用 “圆、通、厚”来形容好的线条,这样的状态来自笔锋的垂直用力,如果没有功夫,再粗的线条也是扁平的,手里功夫在,即便线条细如发丝,也是浑圆有厚度的,有筋骨在里头。另外,如果在书写过程中笔画失去了平衡和质量,出现失控,就是一种病笔了。
学习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练习篆书和隶书来奠定最初的线条基础。以篆书练习圆笔,以隶书练习方笔,它们的风格朴拙高古,在审美上有高度,但在找术上又相对简单。篆隶就好像练武术时候的桩功和马步,基本功扎实了,再学后面的书体,相对来说会容易一些,而且之后的楷、行、草等不同书体中蕴含的各种各样的可能,也都产生于方圆相加的笔法变化之中。
方笔有棱角,见精神,显得硬朗,圆笔则显得厚而圆,有一种敦实的质感。
虽然中锋、侧锋各有共名,但其实是对立统一的两面,就像手心和手背是一体的一样。书写是个变化丰富又归于平衡的过程,经过了拆分难度的练习阶段,写到后来,每一笔都是又方又圆的,线条在运动中,会始终处于中侧锋的复合变化中,从王义之、王献之的字到唐代的楷书、行草,无一不是如此。
所以古人说,好的字方圆兼备,有一种中和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