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空翠山·眉间痣 /弦月》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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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翠山。眉间痔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沈颢命书童挑开了车帘,一团团或重的苍苍翠色迎面扑来,那样厚重饱满,似乎要将整个天地包容其间。
他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车外的翠色也就时远时近,迷离的,像是一个梦境。总觉得冥冥之中,曾经来过这里。他垂眼微笑,自个儿从小身子不好,每天补药跟饭一样吃,直到前些年才稍微强健了解些。此次出门远行,是跟奶奶磨了好长时间才得来的,如果说以前来过这空翠山,那一定是在梦中。
“公子,天寒,还是把帘子掩了吧。”才看了不多时功夫,书童天寿担忧的声音传来了。
“不碍事的,”沈颢把身上的轻裘大氅拢了拢,“我不冷。”
天寿还待说什么,马车却倏地停了下来。驾车的马儿受了惊,马立起来嘶鸣一声,车的前辕也就跟着离了地,整个车厢向后一倾,幸得沈颢及时扶住了固定在车上的小几,才没有磕到哪里。
天寿吓得脸都变了颜色,确定沈颢没事之后才把头伸出去骂着车夫:“老陈,你怎么驾车的,要是磕坏了公了一根头发,看回去不揭了你的皮!”
老陈也是一肚子火气,直冲着前方骂粗话。沈颢侧耳,听到老陈说什么“要死不自个儿家死去,偏生到这里来害别人“。
沈颢听不入耳,遂轻轻拨开天寿,顺着通前面的小窗看过去。然后在他被老陈和马儿遮挡得七七八八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名女子。
女子着一身白裳,披散的长发遮住面容。她怀抱着一卷赭石色的东西,颓然地倒在马车前方的泥泞里,雪白的衣裳处处脏污,看不出来是否受了伤。
“老陈,“他出声喝止了车夫的怒骂,”去看看那位姑娘受伤了没有。“
老陈百般不情愿地下了车,有些粗野地将那女子从地上拽了起来。沈颢看不过去,
命天寿将那女子“好好“地带过来。天寿也不愿意,却拗不过他,只好悻悻然下了车。
于是那女子来到沈颢身前,她低着头,任由天寿拽着她的衣裳,只是死死地抱信怀里那卷东西,好像除了那东西之外,别的她都不放在心上。
沈颢见她走路时并无痛苦之色,先放下一半的心,等到她走近时,才柔声问她:“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闻声抬眼,湿漉漉的长发掩映下一双岑寂的眼,在对上他的双眸时忽然一亮。
“擦……“
她声音宛若黄莺出谷,美妙非常,却只是重复着那一个字,眸中也渐渐显出一些疑惑的神色,仿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那个字。
“啐,原来是个疯子。“天寿觉得倒霉透顶。
“天寿,“沈颢谴责似的看了天寿一眼,责怪之意虽不是很重,却也足以让天寿乖乖闭嘴。
“姑娘,请问你贵姓芳名?”转向那女子时,却是和善的笑。连沈颢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想对那女子好,人第一眼看到她开始。
女子似是想了一下,才慢慢道:“我……我是簌簌。”
“簌簌姑娘,前路难行。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沈某送你一程?”
天寿惊呼一声,这疯婆子又脏又病,而且来路不明,公子怎可与她同行?
然而那簌簌的手已经搭上了沈颢伸出来牵引的手,沈颢只觉得那手冰凉骨,让他心疼非常。
他转眼对上天寿:“我想画她。“
天寿愣了一下,所有的话都弊回肚子里了。沈颢是当朝有名的丹青妙手,身为昭庆沈家的小公子,当然没人敢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画师。他的丹青绝艺,不过是翩翩佳公子声名上的一个点缀,让他显得更加卓尔不群。
但是沈颢从不画人。他痴迷山水,家里收藏了许多历代名作。他还不知足,身子养好一点之后,便前往各处名山大川,亲身徜佯在那些美妙非常的迷离幻境中,几不曾迷失了自己——直到在空翠山捡到簌簌。
他清楚簌簌没有疯,但是她不开心,所以他即刻带她回返昭庆,不论怎样也想治好她的心病。
簌簌换上干净的衣裳,洗净脸,绾上发,就显出惊人的美丽来。她眉心有一点殷
红的印记,不是花细,也不是胭脂,也不似一般的胎记或是痣。沈颢试着擦过那印记,却只得收回冰凉的指尖。
“这是什么?”簌簌又露出初见面时那种疑惑的神情,盯着他的指尖好半响之后才缓缓道,“是很重要的事情,簌簌要记得。”
她只记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忘,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情,她记不得了。沈颢觉得有点讽刺,想笑,却又心酸。她拼命想要记住的事情,是不是跟那个“擦”有关?
他的疑惑,没有解答。
簌簌的记忆却了个口子,过往种种都笼罩在雾里看不清楚,对人也是一色的清冷孤寂,只在面对沈颢时才多了些和气。相处的日子多了,她会对他笑,只是偶你还会对他念着那个“擦”字,然后愣愣地发呆。
她一直抱着的那个东西,是用桐油纸裹着的一卷山水图,名字是秋山松风。
沈颢见了那卷工整典丽的金碧山水,爱不释手。他捧起《山水训》,看见里面说“秋山明净摇落,从隶隶”,便不由得想起簌簌,一个人呆呆地笑,连簌簌走到身边都没发觉。
簌簌便是从那时见了那册《山水训》,她时常捧起来读,眸中的迷雾却越积越深。
沈颢常常对着簌簌发愣,天寿则在旁边唉声叹气,担心自己的公子是不是染上了疯痛,沈颢却说他只是在想该怎么画簌簌。
簌簌看起来很简单,却又复杂。每次看簌簌,他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有时若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女孩,有时又似经历过一切情伤苦楚的悲戚女子,她是纯然活在自己世界中的。
沈颢越看,越觉得无处下笔。所以沈颢依然不曾画人,山水画上的造诣却突飞猛进,出手大气磅礴,早非当年沈家小公子的区区格局可堪比拟。
开始时,人都道他是出去游历一番,是以眼界大开。但是当他如有神助一般,佳作频频问世之后,坊间便开始有了流言。有的说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妖,她眉心的那一点殷红,是被她吸食了精气的人的冤魂。
说到最后,连沈家奶奶都要信了,把簌簌叫过去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簌簌却是对沈颢以外的人全不上心的,奶奶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一句也没搭理。
簌簌离开的时候,沈家奶奶仿佛看见她步步都踩着莲花。可是揉眼睛再看,却看不到了。
果然是妖么?沈家奶奶害了心病,四处找人寻访除妖的大师。
后来道士来了,一搭眼便说簌簌不是人。手舞足蹈一番之后,一张朱砂符贴上簌簌雪白的额头。直到那时,一直低头看书的簌簌才抬头看了那道士一眼,然后轻轻揭下额头上的灵符,柔柔吐出两个字来_____
“真丑。”
中年道士气得差点晕过去,急匆匆赶来的沈颢却放心地笑弯了眼。
“道长还是请回吧,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簌簌她不是妖。”他十二万分笃定地说着,但是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笃定是哪来的。
其实他也明白,簌簌不是人。簌簌不是人,她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体温。她也可以几日水米不进,只是看着那卷秋山松风发呆。
而当初让沈颢那么惊艳的那卷山水,在大有进境之后的他看来,却只是普通。整卷图描绘了山野秋色的美,却没有画出那种空山秋晚的意境,只有那棵青松画得得极好,筋骨奇崛,只是看画,仿佛都能感觉到松风阵阵,松香缥缈。
这就是所谓的神来之笔吧,即使是现在的自己,也是望尘莫及。
他低叹一声,丹青一技,即使穷他一生,恐怕也是无法追寻到顶点的。
沈颢轻轻收起画卷,簌簌才仿佛突然从梦境中惊醒一般,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今儿天好,去外头走走吧。”他微笑,最近簌簌的事情搞得他焦头烂额。奶奶闹他,朋友劝他,好在那道士做法不成证明了簌簌不是妖,但是周围的人还是不赞成他把簌簌留在身边。他想留下簌簌,就只能想办法让她融知识分子群。
簌簌看了他好半晌,看得他有些赧然。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出了沈家。
只是去虽去了,簌簌却依然不开心,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拧着细眉,冷淡得让人见了就要退避三舍。没有办法,沈颢只得又带她回了家。
然而那时沈家的庭院里,正燃着一把火。
簌簌尖叫一声冲过去,却是为时已晚。那卷秋山松风已经被烧到末尾,微微泛黄的宣纸早已付之一炬,只剩裱的绫绢上仍有些余焰。
沈颢也沉了脸色,却见天寿在一旁讷讷着低下头不敢看他,只说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
沈家奶奶还是认为簌簌是妖,画妖。她觉得那画儿是簌簌的真身,烧了就好了。
只是现在那卷山水已经变成了灰白的粉末,簌簌却依然毫发未伤。她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手上还留着被火撩伤的痕迹。然而那痕迹很快就淡了,甚至消失了,骇得周围的仆从纷纷走避。
沈颢不忍地靠近,却听她忽然说道:“苍落。”
“什么?”
“我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个名字,是苍落。”
原来不是“擦”,而是“苍”。沈颢恍然大悟,继而错愕地看着簌簌抚着胸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簌簌哭了?!他迟疑地伸出手,却不敢碰她。他从未见簌簌哭过,他本以为簌簌是不会哭的。但是此刻,她就在他面前,为一个“苍落”哭得肝肠寸断。
沈颢抚着胸口,很痛,痛得他几乎不能好好听簌簌诉说她的故事。一个关于簌簌,苍落,还有宁熙的故事。
簌簌遇到苍落的时候,是前朝画师宁熙手中的一支笔。
宁熙是传说中的天才,他十四岁起便侍奉前朝皇帝,花鸟人物山水写意无不精通。他佳作频出,声名日盛,但是他却越来越痛苦。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他之所以画得出好画,全是仰赖了簌簌。
簌簌就是传说中的神笔,因缘际会,他在自家的后花园捡到簌簌。彼时的簌簌刚刚张眼看这个尘世,如同一个小娃儿一般,对他是纯然的信赖。他那么喜欢簌簌,宝贝一样的藏起她,想着以后成为他的新娘,该是多么美丽。
然而这样单纯的梦想,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梦想,中间却还是出了错。当出身画师世家的他因为天资驽钝而屡屡被祖父苛责时,簌簌忍不住帮了他一次。
就那一次,一切就再回不到最初。
到了后来,他终于不堪忍受这些自己枉占的虚名,挂冠求去,想等到自己真的不负这声名之后再回返人世。只是终究舍不得陪伴多年的簌簌,他便携了簌簌上山。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以后会做出那样伤害簌簌的事情。
故事听到这里,沈颢忽然一阵恍惚。簌簌是神笔,簌簌来之后,他的画技大有进境,簌簌她……类似彷徨与不甘的情绪,他从未经历过,但是此刻扼住他咽喉的是什么?似一把火缓慢却坚决地燃烧着,焚为心魄。
“簌簌,我是……”他声音粗嘎,有些害怕那答案,却又分外想知道。
“你就是宁熙。”
沈颢如遭雷殛,虽已大略猜到这事实,听在耳里却仍是惊心。原来自幻对丹妙笔的不倦追寻,是来自前世的执念。
“那么……苍落呢?”
“没有了,”簌簌看着那些灰烬一点一点地飘散在空中,整个人也好似被抽走了全部的生气,“苍落他,没有了。”其实故事说起来并不复杂,因为宁熙不想簌簌总是在身边乱他心神,所以簌簌在空翠山上格外寂寞。外出游荡的时候,她遇到了苍落。
苍落那时候已经作了很长时间的山神,过不久就要飞升,位列仙班,然而在这样的时候,他见到了簌簌。他喜欢上簌簌,所以离飞升的日子越近,他就越烦躁,簌簌也就越不安,而宁熙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簌簌想起她将要下凡的时候,红娘姐姐对她说,簌簌,你要记得,情债,是劫。
她到凡间,是来了却自己的一段尘缘,偿还旧日的一段尘缘,偿还旧日的一段情债。她发现苍落就是她要找的人的时候,多么开心。她想,她来还他的情,就是来助他早日飞升的。
但是心愿即将达成,她却愈加不安起来。她不舍,前一世他们错过彼此,难道这一次又是擦肩而过?
心似火烧,簌簌却只能咬牙忍耐。红娘姐姐说情债是劫,她不想这地场情劫伤害到苍落。
可惜世上最难解,不过“后来”二字。这一场情劫里,他们三个都动了心,也都受了伤。
苍落也惦记着簌簌,不为什么前世,也不为什么情债,只是单纯地因为——簌簌。
他想或许他可以放弃即将得到的一切,和簌簌一起,做一对普通的精怪,每日徜徉在这空翠山上。他想着,禁不住微笑,然后醒过来,惊出一身大汗。他的心魔太盛,几乎让他入了魔道。
要断,彻底断了对簌簌的妄念。他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妄念已生,怎可须臾间断得干净?
所以有一天,他找上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宁熙,那时宁熙正在画这卷秋山松风。
苍落说,“我可以教你画画,但是作为报酬,你要送给我一件东西。”
宁熙不知此人是何处而来,为什么口出狂言,他是当朝有名的画师,这个人凭什么一开口就要教他?于是苍落提笔,在画卷中留下了那株奇松。
高下立判。
不管宁熙再怎么不甘心,他都不得不承认,苍落画得实在比他好太多。他咬紧牙关,恭恭敬敬对苍落行了一礼,他要拜苍落为师。
然后苍落说:“作为报酬,我要那支笔。”
苍落指的,是簌簌的真身。
宁熙如遭雷殛,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簌簌,那双明媚的可杏眸里只有略微的意外,没有如他一般的惊讶和不解。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然相识了。他心神俱裂,疯了一般将苍落赶出门去,嘴里还叫嚷着:“不换,不换,用什么也不换!”
苍落只是淡淡地说:“你自己想想吧,关于簌簌,你想留,也留不住。”说完,他傲然离去,留下簌簌对着宁熙,不知所措。
那天的最后,平静下来的宁熙问簌簌:“你喜欢他,是吧?”
簌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知道她没有错,她欠了苍落的情债,她此次下凡就是为了苍落。但是当她面对着安静却悲伤的宁熙,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忽然很痛,所以她,落荒而逃。
但是离开的时候,她没想到宁熙会作出那样的事。
可能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宁熙不吃不喝地晃了三天之后,忽然诡笑着把画作、画笔还有颜料墨汁全都堆在一起付之一炬,其中也包括簌簌的真身,那支神笔。只有那卷秋山松风因为被他弃置角落,才躲过一劫。
“簌簌,簌簌……”宁熙呆呆地坐着,想起初见面的时候,她那样对他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连周围的空气都变清甜。
可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簌簌这样的神笔,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人世间。不如就让他们一起,回到最初吧。他捧着簌簌的真身,看着烈焰将一切都吞噬,包括簌簌,也包括他自己。
而火燃起来的时候,簌簌正在同苍落理论,怪他说话太重,害得宁熙三魂丢了六魄。苍落冷笑着说完,簌簌忽然尖叫一声,继而痛苦地倒在地上。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宁熙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苍落抱着簌簌飞快地赶回小屋,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火燃烧得很快,神笔也究竟是笔,须臾之间,就变成了枯管废枝。苍落也乱了心神,他要救簌簌,但是,怎么救?
苍落把一身的修为,都渡给了簌簌。
那天正是他应该飞升的日子,簌簌替他成了仙,便不再需要什么真身了。人人都知道仙人普度众生,无我无他,也没有七情六欲。却不知仙人并非无血无泪,而是自飞升那一刻起,前尘种种就都被洗耳恭听掉了。
簌簌再度飞升之后,也应该忘记之前的事情的,但是她看见了。她看见宁熙在木屋里不可自抑地笑,一直笑到落泪,终至烈火焚身。她也看见苍落灵气耗尽,慢慢地归于虚无。
她痛彻心肺,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妖精,那么或许她还可以忘。不管飞升前有多么痛,一旦脱胎换骨,便可悉数忘却。但是她不是,她是昔年玉皇大帝手中的笔,不过是下凡经历试练,终究灵性未泯。
在凡间的短短十数年,她却好像经历了几世情缠。对她那么好的宁熙,还有那么傻的苍落,她怎么可能忘?
多么傻的苍落,她失去真身之后,不过是痛苦一阵,便可重回天庭。但是苍落呢?将修为全部渡给她之后,等待他的将是魂飞魄散。
所以在飞升前的那一刻,她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将苍落仅剩的一点元神封入那卷秋山松风。等到上清境前来接应的仙人看到她时,她就变成了那副样子,抱着一卷画轴,眼睛里满是迷惑。
该忘的,没有完全忘,想抓住的,只抓住了一点点。她怅惘,这人世间有东西让她舍不下,但究竟是什么,她又想不起来。
接引的仙人看着她叹气,摇摇头,没有强迫她返回天庭。簌簌也就那么一天一天在人间游荡着,茫然不知归处。
只是她心中始终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簌簌,簌簌,你看那鸟儿,多么快活;脑海里也始终有个倔强的声音在回荡:小笔精,快去修练吧,别辜负了你的天分。
是谁带她在暮春时节踏青观花,又是谁伴她打坐入定,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
簌簌想不起来,所以她只能日复一日地游荡,走出空翠山,走遍山川湖海,然后又走回空翠山。再然后,她便遇见了沈颢。
心中的呼唤终于得到回应,簌簌几乎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便随他回了沈家。即使曾经被那样的伤害过,她心中记得的,却还是宁熙对她好的那一面。
她舍不得他,从来都舍不得。但是她的不舍,害了苍落一次又一次。多年前她毁了苍落的修为,多年后,她连他最后一点元神都没有保住。
“我不该见你的,不……该……”簌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面前的沈颢,觉得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红尘翻滚,一别经年。他们都已经不记得彼此,却还是牵绊着走到一起,这究竟是缘,还是劫?
是劫吧,纵然此番再度相见,却奈何他们之间,隔了一个苍落。她欠苍落那么多,又怎能安心陪伴在他身边?
“前一世,是我负你,只愿下一世,我们不要再见。”她说完这句话,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簌簌!”沈颢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一股寒气制约着不能靠近。这就是仙人与凡人的差别吗?当她不想再接近,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沈颢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笑,又想哭。前世种种,听起来那么虚无,然而簌簌的伤心却是真的。她苍白着一张脸,眉间的那点印记似乎要化成血滴下来。
那一场相遇,他们三个都受伤,那么簌簌,是在为谁痛?
情知自己留不住簌簌,他只能声音干涩地问道:“你去哪能里?”
“或者空翠山,或者……找苍落吧。”
“若找不到呢?”
“总会找到的。”
总会找到的,毕竟他来过这世间,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总会被她找到的。没什么好伤心,也不过是再回到以前的日子而已,欠苍落的,终究要还。至于沈颢,沈颢……
簌簌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颢在原地看着她,看得那么深,好像要刻在心上一样。
她惨然一笑,原来这一次,终究还是三败俱伤。簌簌走后,沈颢大病一场。
不是宿疾,簌簌早已将他的孱弱的身子调理好了。他这一场,是相思成疾。
他想簌簌,那么想,她明亮的眼睛,偶尔笑的样子,还有离开的时候,那张悲伤的面容,都让他发疯一样地想念。
沈家奶奶看着他日渐消瘦,心疼得半死,派了人去天罗地网地寻找簌簌,却终究是枉然。
簌簌毕竟是仙人,若是存心避而不见,他们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沈颢也明白,是自己强求了。与簌簌终究无缘,他不该再让奶奶伤心。所以他强硬地命自己,好起来。
只是他能强迫自己吃东西,能强迫自己在人前微笑,却不能强迫自己的心不去想簌簌。他想他们的最后一面,簌簌的眉间那么红,那么红,红得那么伤心。
总觉得她离开的时候,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
他怅惘,佳人已去,他的困惑无人能解。
也或者,这不过是他的另一场自作多情,就像前一世的宁熙一样,他认定了簌簌,簌簌此来,却不是为了他。
“沈公子,你……你有什么心事吗?”
听到身旁传来的柔柔的询问,沈颢收起游离的思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在下有一幅画作尚未完成,适才看到这千顷竹海,不由得走了一下神,冒犯三小姐了。”
被沈颢称作三小姐的是一个极年轻的女子,见沈颢对她笑,便禁不住红了脸垂下头,少女心思一鉴无遗。
沈颢在心里叹了口气,奶奶此番打发他来宣城,名义上是让他代探老友,顺便游历山水,但实际上,是暗中为他安排相亲。
三小姐是宣城诸葛家的三小姐,诸葛家世代制笔为业,是当地有名的望族,与他们沈家也多少有些来往。此番他代奶奶来探望诸葛老爷子,但是除了第一天简单的寒暄之外,陪着他的都有是三小姐。再加上三小姐时不时露出的女儿娇态,他就算是根木头,也该明白了此行究竟所为何来。
三小姐不是不好,可是他心底已经有了个簌簌,这份情意,他便只能辜负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三小姐才笑吟吟开口道:“要画得好画,须有一支好笔。沈公子,不如我带你去看看诸葛家的笔吧。”
沈颢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向她说明自己并无意于她,只好无可不可地点了点头。
诸葛家藏笔的地方在竹林的深处,一座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楼。沈颢跟着三小姐走进去,只觉得一阵竹管的清香袭来,沁人心脾。
“这里有很多早些年的竹管笔,爷爷说怕放在外面干裂了,干脆在这竹林里养起来。这里的每一管笔,都是有故事的……”
沈颢就站在三小姐身边,可是一刹那间,她的声音却好像剽得很远。他听不清三小姐在说什么,他的全部精神都被藏室尽头的一支笔吸引住了。
“那……那是什么笔?”他开口,声音竟然有一些颤抖。
“哪个?”三小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支通体雪白的手笔便映入了她的眼帘,“哦,那个是雪玉狼毫,说起来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时候的笔了。我只是听爷爷说,从祖辈开始做笔的时候,就已经有那支笔了。”
“既然是雪玉,又为什么要染上那一点红?”盯着笔管顶端的那一点殷红,沈颢呼吸困难,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胸臆间翻滚沸腾,叫嚣着想要冲出去。
“那不是染的,是当年制笔人的血,溅在上面,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是的,是的,那不是花钿,也不是胭脂,更不是什么胎记或是痣,那是他的一滴血。他那么自私,用寻一滴血,换簌簌的不忘。
他想跪地痛哭,事已至此,他才想起一切的一切。簌簌说今生是她负了他,簌簌错了,每一世每一世,都是他负她。
第一世,他是制笔的匠人,他爱笔成痴,对簌簌投注了那么多感情,才让簌簌有了精魄。簌簌本不该懂情的,伴着他的那些年里,簌簌也的确是不懂情的,直到有一天皇家知道了他有这么一支笔,派人来取,他不从,下场就是血溅五步。
那一滴血带着他最后的心愿,留在簌簌眉间,他说,簌簌,不要忘了我。
所以簌簌不忘,就算成了仙也不忘,她带着关于他的回忆再度来到凡间,可是他却不记得了。
然后簌簌遇见苍落,苍落也喜欢簌簌,那么喜欢,所以窃取了她的记忆。簌簌把苍落错认作他,他们两个的自私,又害得簌簌多年伤心。
而这一世,簌簌不想再让他受这情缠之苦,所以选择独自离开。
傻簌簌,这场情劫,并不是你自己的。若你还在,我又有何处躲藏?
“……这里的这一支是赝品,爹爹仿制的。据说真品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前朝的时候,那个很有名的画师宁熙手里……”
三小姐的声音不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沈颢想尽力扯起嘴角,却挤不出哪怕一个苦笑来。
簌簌,你因为我而生,又在我手中寂灭,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太多。马车摇摇晃晃地在山路上前进,天寿挑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又很快地缩回头去。
“公子,咱们要去哪里?”他搓搓手。天越来越冷了,可是公子还是不肯回家,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沈颢睁开假寐的眼,淡淡地看向他:“去找簌簌。”
想起那些事情之后,他对簌簌,便再不能放手。就算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不管该受什么苦,该当什么罪,他要同簌簌一起。
听他这么说,天寿不由得苦了一张脸:“如果找不到呢?”那可是个仙女啊,会这么容易就被找到?
“总会找到的。”沈颢想起他们的最后一面,簌簌去找苍落,她说,总会找到的。是的,只有还怀有希望,总会找到的。
“一定会找到?”天寿不明白,公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信心。
“一定会的,她的眉间,有一个我的痣。”沈颢微微一笑,目光变得悠远。
簌簌的眉间闱,是他的一滴血,他曾经许愿,他们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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