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典故的最早能找到的出处,是西汉淮南王刘安组织人编纂的《淮南子》一书。《淮南子·本经训》中如此记录:“昔者苍颉[jié]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东汉末年人高诱对这句话的注解是,苍颉造出了文字之后,人们就不会再安于在地里耕种了,而是都忙着去著书立说牟利。苍天知道世上很快就会因此发生大饥荒,所以便下起了粟米雨;而鬼怪得知苍颉造字后,知道自己的恶行将被人们用文字记录下来向苍天控诉它们,因此都纷纷在它们能出来游荡的夜晚哭泣;高诱还认为鬼就是兔,兔子因为人们要捕杀它们,用它们的毛做毛笔,因此在夜晚恸哭。
其实细读这个故事,不难看出对苍颉造字是持批评态度的,这跟《淮南子》这本书宣扬的主旨无为而治,是一脉相承的。当年淮南王刘安得知,汉武帝刘彻因为尊儒与尊道的窦太皇太后(窦漪房)起了冲突被压制后,对皇位就起了觊觎之心。于是刘安组织人手编纂了《淮南子》在世间广为宣传,他在书中迎合窦太皇太后大力宣扬道教的无为而治,希望《淮南子》能带给他巨大声望,令窦太皇太后起废刘彻另立他为新的皇帝的想法。
不得不说刘安的脑洞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想凭一本书就让窦太皇太后废了自己的亲孙子,立他这个跟窦家没任何瓜葛的王爷为新帝。
苍颉造字天下粟雨、鬼怪夜泣尚未见于已发现的先秦著作,因此有可能是刘安的门客领会了主子的用意后编造的,以便为《淮南子》宣扬的道教无为而治观点提供事例支持。
不过,如果这个故事不是刘安门客编造的而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故事的背后隐藏着一段不见于任何史册的华夏民族的远古事实。
我们如今能见到的文字最早的是商朝时期的甲骨文和周朝的金文,如果对甲骨文和金文的撰写方式进行一个考究,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甲骨文基本上都出现在甲骨上,所以叫甲骨文;而周朝的金文因为常常刻在青铜器上,因而得名为金文(古代铜就是金)。
但是青铜器最早出现的铭文,是在商朝定都殷的殷商时期(公元前1300年-公元前1046年)制作的青铜器上。可是与写得满满的甲骨不同的是,殷商时期的青铜器的文字非常少,而且与周朝金文往往会记录制作原因不同,镌刻的文字仅仅是记录制作器皿的家族的名号,字多些的也就是记录是哪个商王赐予家族的这件青铜物品。
青铜器是属于贵族的,而甲骨是巫师们祭祀问卜用的,金文与甲骨文这两种文字的载体差异,告诉了我们一个事实,商朝的文字使用权在前期一直被巫师们所垄断。换言之商朝的神权强大与王权并驾齐驱,神权的代表巫师们垄断了文字使用权。但是随着商王盘庚从神权强大的旧都迁到了新都殷,巫师们对文字权的垄断被打破了,殷商的贵族们也开始能使用文字,所以出现了有铭文的青铜器。
殷商时期青铜器铭文寥寥,这应该是巫师们利用自身资源强行干涉的结果,因此殷商时期并没能彻底摆脱巫师们对文字的垄断。这一垄断要等到周武王伐纣,纣王在鹿台自焚商朝灭亡才会随之被彻底打破,所以我们后人才有机会见到记录武王灭商之事的西周利簋[guǐ]。
苍颉作书,而鬼夜哭,这一上古传说可能演化自殷商统治者打破巫师们对文字的垄断,王权对神权取得了优势这一历史事件。有可能就是巫师们为了遏制自己的文字垄断权流失,搞出了这么一个鬼神之说。所以苍颉造字哭得并不是什么鬼,而是靠装神弄鬼干涉政权的巫师们,他们因为自己的特权被打破而为自己未来的命运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