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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回 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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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孙大圣左手把沙和尚捻一把,右手把猪八戒捻一把,他二人却就省悟,坐在高处,倥着脸,不言不语,凭那些道士点灯着火,前后照看,他三个就如泥塑金装一般模样。虎力大仙道:“没有歹人,如何把供献都吃了?”鹿力大仙道:“却象人吃的勾当,有皮的都剥了皮,有核的都吐出核,却怎么不见人形?”羊力大仙道:“师兄勿疑,想是我们虔心敬意,在此昼夜诵经,前后申文,又是朝廷名号,断然惊动天尊。想是三清爷爷圣驾降临,受用了这些供养。趁今仙从未返,鹤驾在斯,我等可拜告天尊,恳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却不是长生永寿,见我们的功果也?”虎力大仙道:“说的是。”教:“徒弟们动乐诵经!一壁厢取法衣来,等我步罡拜祷。”那些小道士俱遵命,两班儿摆列齐整,当的一声磬响,齐念一卷《黄庭道德真经》。虎力大仙披了法衣,擎着玉简,对面前舞蹈扬尘,拜伏于地,朝上启奏道:“诚惶诚恐,稽首归依。臣等兴教,仰望清虚。灭僧鄙俚,敬道光辉。敕修宝殿,御制庭闱。广陈供养,高挂龙旗。通宵秉烛,镇日香菲。一诚达上,寸敬虔归。今蒙降驾,未返仙车。望赐些金丹圣水,进与朝廷,寿比南山。”八戒闻言,心中忐忑,默对行者道:“这是我们的不是。吃了东西,且不走路,只等这般祷祝,却怎么答应?”行者又捻一把,忽地开口叫声:“晚辈小仙,且休拜祝,我等自蟠桃会上来的,不曾带得金丹圣水,待改日再来垂赐。”那些大小道士听见说出话来,一个个抖衣而战道:“爷爷呀!活天尊临凡,是必莫放,好歹求个长生的法儿!”
  鹿力大仙上前,又拜云:“扬尘顿首,谨办丹诚。微臣归命,俯仰三清。自来此界,兴道除僧。国王心喜,敬重玄龄。罗天大醮,彻夜看经。幸天尊之不弃,降圣驾而临庭。俯求垂念,仰望恩荣。是必留些圣水,与弟子们延寿长生。”沙僧捻着行者,默默的道:“哥呀,要得紧,又来祷告了。”行者道:“与他些罢。”八戒寂寂道:“那里有得?”行者道:“你只看着我,我有时,你们也都有了。”那道士吹打已毕,行者开言道:“那晚辈小仙,不须拜伏。我欲不留些圣水与你们,恐灭了苗裔;若要与你,又忒容易了。”众道闻言,一齐俯伏叩头道:“万望天尊念弟子恭敬之意,千乞喜赐些须。我弟子广宣道德,奏国王普敬玄门。”行者道:
  “既如此,取器皿来。”那道士一齐顿首谢恩。虎力大仙爱强,就抬一口大缸放在殿上;鹿力大仙端一砂盆安在供桌之上;羊力大仙把花瓶摘了花,移在中间。行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泄了天机,好留与你些圣水。”众道一齐跪伏丹墀之下,掩了殿门。
  那行者立将起来,掀着虎皮裙,撒了一花瓶臊溺。猪八戒见了欢喜道:“哥啊,我把你做这几年兄弟,只这些儿不曾弄我。我才吃了些东西,道要干这个事儿哩。”那呆子揭衣服,忽喇喇,就似吕梁洪倒下坂来,沙沙的溺了一砂盆,沙和尚却也撒了半缸,依旧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领圣水。”那些道士,推开格子,磕头礼拜谢恩,抬出缸去,将那瓶盆总归一处,教:“徒弟,取个锺子来尝尝。”小道士即便拿了一个茶钟,递与老道士。道士舀出一锺来,喝下口去,只情抹唇咂嘴,鹿力大仙道:
  “师兄好吃么?”老道士努着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酣郸之味。”
  羊力大仙道:“等我尝尝。”也喝了一口,道:“有些猪溺臊气。”
  行者坐在上面,听见说出这话儿来,已此识破了,道:“我弄个手段,索性留个名罢。”大叫云:“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个三清,肯降凡基?吾将真姓,说与你知。大唐僧众,奉旨来西。良宵无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
  那里是甚么圣水,你们吃的都是我一溺之尿!”那道士闻得此言,拦住门,一齐动叉钯扫帚瓦块石头,没头没脸往里面乱打。
  好行者,左手挟了沙僧,右手挟了八戒,闯出门,驾着祥光,径转智渊寺方丈,不敢惊动师父,三人又复睡下。
  早是五鼓三点,那国王设朝,聚集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但见绛纱灯火光明,宝鼎香云叆叇。此时唐三藏醒来叫:“徒弟徒弟,伏侍我倒换关文去来。”行者与沙僧、八戒急起身,穿了衣服,侍立左右道:“上告师父,这昏君信着那些道士,兴道灭僧,恐言语差错,不肯倒换关文,我等护持师父,都进朝去也。”唐僧大喜,披了锦襕袈裟。行者带了通关文牒,教悟净捧着钵盂,悟能拿了锡杖,将行囊马匹,交与智渊寺僧看守,径到五凤楼前,对黄门官作礼,报了姓名,言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文,烦为转奏。那阁门大使,进朝俯伏金阶奏曰:“外面有四个和尚,说是东土大唐取经的,欲来倒换关文,现在五凤楼前候旨。”国王闻奏道:“这和尚没处寻死,却来这里寻死!那巡捕官员,怎么不拿他解来?”旁边闪过当驾的太师,启奏道:
  “东土大唐,乃南赡部洲,号曰中华大国,到此有万里之遥,路多妖怪。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方敢西来。望陛下看中华之远僧,且召来验牒放行,庶不失善缘之意。”国王准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銮殿下。师徒们排列阶前,捧关文递与国王。国王展开方看,又见黄门官来奏:“三位国师来也。”慌得国王收了关文,急下龙座,着近侍的设了绣墩,躬身迎接。三藏等回头观看,见那大仙,摇摇摆摆,后带着一双丫髻蓬头的小童儿,往里直进,两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视。他上了金銮殿,对国王径不行礼。
  那国王道:“国师,朕未曾奉请,今日如何肯降?”老道士云:“有一事奉告,故来也。那四个和尚是那国来的?”国王道:“是东土大唐差去西天取经的,来此倒换关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
  “我说他走了,原来还在这里!”国王惊道:“国师有何话说?他才来报了姓名,正欲拿送国师使用,怎奈当驾太师所奏有理,朕因看远来之意,不灭中华善缘,方才召入验牒。不期国师有此问,想是他冒犯尊颜,有得罪处也?”道士笑云:“陛下不知,他昨日来的,在东门外打杀了我两个徒弟,放了五百个囚僧,捽碎车辆,夜间闯进观来,把三清圣象毁坏,偷吃了御赐供养。
  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下降,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指望延寿长生;不期他遗些小便,哄瞒我等。我等各喝了一口,尝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却走了。今日还在此间,正所谓冤家路儿窄也!”那国王闻言发怒,欲诛四众。孙大圣合掌开言,厉声高叫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启奏。”国王道:“你冲撞了国师,国师之言,岂有差谬!”行者道:“他说我昨日到城外打杀他两个徒弟,是谁知证?我等且屈认了,着两个和尚偿命,还放两个去取经。他又说我捽碎车辆,放了囚僧,此事亦无见证,料不该死,再着一个和尚领罪罢了。他说我毁了三清,闹了观宇,这又是栽害我也。”国王道:“怎见栽害?”行者道:“我僧乃东土之人,乍来此处,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里就知他观中之事?既遗下小便,就该当时捉住,却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假名托姓的无限,怎么就说是我?望陛下回嗔详察。”那国王本来昏乱,被行者说了一遍,他就决断不定。
  正疑惑之间,又见黄门官来奏:“陛下,门外有许多乡老听宣。”国王道:“有何事干?”即命宣来。宣至殿前,有三四十名乡老朝上磕头道:“万岁,今年一春无雨,但恐夏月干荒,特来启奏,请那位国师爷爷祈一场甘雨,普济黎民。”国王道:“乡老且退,就有雨来也。”乡老谢恩而出。国王道:“唐朝僧众,朕敬道灭僧为何?只为当年求雨,我朝僧人更未尝求得一点;幸天降国师,拯援涂炭。你今远来,冒犯国师,本当即时问罪。姑且恕你,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么?若祈得一场甘雨,济度万民,朕即饶你罪名,倒换关文,放你西去。若赌不过,无雨,就将汝等推赴杀场典刑示众。”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晓得些儿求祷。”国王见说,即命打扫坛场,一壁厢教:“摆驾,寡人亲上五凤楼观看。”当时多官摆驾,须臾上楼坐了。唐三藏随着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楼下,那三道士陪国王坐在楼上。少时间,一员官飞马来报:“坛场诸色皆备,请国师爷爷登坛。”
  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辞了国王,径下楼来。行者向前拦住道:“先生那里去?”大仙道:“登坛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僧。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生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大仙道:“讲甚么?”行者道:“我与你都上坛祈雨,知雨是你的,是我的?不见是谁的功绩了。”国王在上听见,心中暗喜道:“那小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沙僧听见,暗笑道:“不知一肚子筋节,还不曾拿出来哩!”大仙道:
  “不消讲,陛下自然知之。”行者道:“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须讲开方好行事。”
  大仙道:“这一上坛,只看我的令牌为号:一声令牌响风来,二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齐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云散雨收。”
  行者笑道:“妙啊!我僧是不曾见!请了!请了!”
  大仙拽开步前进,三藏等随后,径到了坛门外。抬头观看,那里有一座高台,约有三丈多高。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香炉,炉中香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烛煌煌。炉边靠着一个金牌,牌上镌的是雷神名号。底下有五个大缸,都注着满缸清水,水上浮着杨柳枝。杨柳枝上,托着一面铁牌,牌上书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个大桩,桩上写着五方蛮雷使者的名录。每一桩边,立两个道士,各执铁锤,伺候着打桩。台后面有许多道士,在那里写作文书。正中间设一架纸炉,又有几个象生的人物,都是那执符使者、土地赞教之神。
  那大仙走进去,更不谦逊,直上高台立定。旁边有个小道士,捧了几张黄纸书就的符字,一口宝剑,递与大仙。大仙执着宝剑,念声咒语,将一道符在烛上烧了。那底下两三个道士,拿过一个执符的象生,一道文书,亦点火焚之。那上面乒的一声令牌响,只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猪八戒口里作念道:
  “不好了!不好了!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一下,果然就刮风!”行者道:“兄弟悄悄的,你们再莫与我说话,只管护持师父,等我干事去来。”好大圣,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就变作一个“假行者”,立在唐僧手下。他的真身出了元神,赶到半空中,高叫:“那司风的是那个?”慌得那风婆婆捻住布袋,巽二郎札住口绳,上前施礼。行者道:“我保护唐朝圣僧西天取经,路过车迟国,与那妖道赌胜祈雨,你怎么不助老孙,反助那道士?我且饶你,把风收了。若有一些风儿,把那道士的胡子吹得动动,各打二十铁棒!”风婆婆道:“不敢不敢!”遂而没些风气。八戒忍不住乱嚷道:“那先儿请退!令牌已响,怎么不见一些风儿?你下来,让我们上去!”
  那道士又执令牌,烧了符檄,扑的又打了一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孙大圣又当头叫道:“布云的是那个?”慌得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当面施礼。行者又将前事说了一遍,那云童、雾子也收了云雾,放出太阳星耀耀,一天万里更无云。八戒笑道:“这先儿只好哄这皇帝,搪塞黎民,全没些真实本事!令牌响了两下,如何又不见云生?”
  那道士心中焦躁,仗宝剑,解散了头发,念着咒,烧了符,再一令牌打将下去,只见那南天门里,邓天君领着雷公电母到当空,迎着行者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道:“你们怎么来的志诚!是何法旨?”天君道:“那道士五雷法是个真的。他发了文书,烧了文檄,惊动玉帝,玉帝掷下旨意,径至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来,助雷电下雨。”行者道:“既如此,且都住了,同候老孙行事。”果然雷也不鸣,电也不灼。
  那道士愈加着忙,又添香、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四海龙王,一齐拥至。行者当头喝道:“敖广!那里去?”那敖广、敖顺、敖钦、敖闰上前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道:“向日有劳,未曾成功;今日之事,望为助力。”龙王道:“遵命!遵命!”行者又谢了敖顺道:“前日亏令郎缚怪,搭救师父。”
  龙王道:“那厮还锁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请大圣发落。”行者道:“凭你怎么处治了罢,如今且助我一功。那道士四声令牌已毕,却轮到老孙下去干事了。但我不会发符烧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却要助我行行。”邓天君道:“大圣吩咐,谁敢不从!但只是得一个号令,方敢依令而行;不然,雷雨乱了,显得大圣无款也。”行者道:“我将棍子为号罢。”那雷公大惊道:“爷爷呀!我们怎吃得这棍子?”行者道:“不是打你们,但看我这棍子往上一指,就要刮风。”那风婆婆、巽二郎没口的答应道:“就放风!”
  “棍子第二指,就要布云。”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道:“就布云!
  就布云!”“棍子第三指,就要雷鸣电灼。”那雷公、电母道:“奉承!奉承!”“棍子第四指,就要下雨。”那龙王道:“遵命!遵命!”
  “棍子第五指,就要大日晴天,却莫违误。”吩咐已毕,遂按下云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那些人肉眼凡胎,那里晓得?行者遂在旁边高叫道:“先生请了,四声令牌俱已响毕,更没有风云雷雨,该让我了。”那道士无奈,不敢久占,只得下了台让他,努着嘴,径往楼上见驾。行者道:“等我跟他去,看他说些甚的。”
  只听得那国王问道:“寡人这里洗耳诚听,你那里四声令响,不见风雨,何也?”道士云:“今日龙神都不在家。”行者厉声道:
  “陛下,龙神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来你看。”国王道:“即去登坛,寡人还在此候雨。”行者得旨,急抽身到坛所,扯着唐僧道:“师父请上台。”唐僧道:“徒弟,我却不会祈雨。”八戒笑道:“他害你了,若还没雨,拿上柴蓬,一把火了帐!”行者道:“你不会求雨,好的会念经,等我助你。”那长老才举步登坛,到上面端然坐下,定性归神,默念那《密多心经》。正坐处,忽见一员官,飞马来问:“那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烧符檄?”行者高声答道:“不用!不用!我们是静功祈祷。”
  那官去回奏不题。
  行者听得老师父经文念尽,却去耳朵内取出铁棒,迎风幌了一幌,就有丈二长短,碗来粗细,将棍望空一指,那风婆婆见了,急忙扯开皮袋,巽二郎解放口绳:只听得呼呼风响,满城中揭瓦翻砖,扬砂走石。看起来,真个好风,却比那寻常之风不同也,但见:折柳伤花,摧林倒树。九重殿损壁崩墙,五凤楼摇梁撼柱。天边红日无光,地下黄砂有翅。演武厅前武将惊,会文阁内文官惧。三宫粉黛乱青丝,六院嫔妃蓬宝髻。侯伯金冠落绣缨,宰相乌纱飘展翅。当驾有言不敢谈,黄门执本无由递。金鱼玉带不依班,象简罗衫无品叙。彩阁翠屏尽损伤,绿窗朱户皆狼狈。金銮殿瓦走砖飞,锦云堂门歪槅碎。这阵狂风果是凶,刮得那君王父子难相会;六街三市没人踪,万户千门皆紧闭!
  正是那狂风大作,孙行者又显神通,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只见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推云童子显神威,骨都都触石遮天;布雾郎君施法力,浓漠漠飞烟盖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风离海上,随雨出昆仑。顷刻漫天地,须臾蔽世尘。宛然如混沌,不见凤楼门。此时昏雾朦胧,浓云叆叇。孙行者又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慌得那:雷公奋怒,电母生嗔。雷公奋怒,倒骑火兽下天关,电母生嗔,乱掣金蛇离斗府。唿喇喇施霹雳,振碎了铁叉山;淅沥沥闪红绡,飞出了东洋海。呼呼隐隐滚车声,烨烨煌煌飘稻米。万萌万物精神改,多少昆虫蛰已开。君臣楼上心惊骇,商贾闻声胆怯忙。那沉雷护闪,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势,唬得那满城人,户户焚香,家家化纸。孙行者高呼:“老邓!仔细替我看那贪赃坏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几个示众!”那雷越发振响起来。行者却又把铁棒望上一指,只见那:龙施号令,雨漫乾坤。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云流过海门。楼头声滴滴,窗外响潇潇。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滔。淙淙如瓮捡,滚滚似盆浇。孤庄将漫屋,野岸欲平桥。真个桑田变沧海,霎时陆岸滚波涛。神龙借此来相助,抬起长江望下浇。这场雨,自辰时下起,只下到午时前后,下得那车迟城,里里外外,水漫了街衢。那国王传旨道:“雨彀了!雨彀了!十分再多,又渰坏了禾苗,反为不美。”五凤楼下听事官策马冒雨来报:“圣僧,雨彀了。”行者闻言,将金箍棒往上又一指,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国王满心欢喜,文武尽皆称赞道:“好和尚!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就是我国师求雨虽灵,若要晴,细雨儿还下半日,便不清爽。怎么这和尚要晴就晴,顷刻间杲杲日出,万里就无云也?”
  国王教回銮,倒换关文,打发唐僧过去。正用御宝时,又被那三个道士上前阻住道:“陛下,这场雨全非和尚之功,还是我道门之力。”国王道:“你才说龙王不在家,不曾有雨,他走上去,以静功祈祷,就雨下来,怎么又与他争功,何也?”虎力大仙道:“我上坛发了文书,烧了符檄,击了令牌,那龙王谁敢不来?
  想是别方召请,风云雷雨五司俱不在,一闻我令,随赶而来,适遇着我下他上,一时撞着这个机会,所以就雨。从根算来,还是我请的龙下的雨,怎么算作他的功果?”那国王昏乱,听此言,却又疑惑未定。行者近前一步,合掌奏道:“陛下,这些旁门法术,也不成个功果,算不得我的他的。如今有四海龙王,现在空中,我僧未曾发放,他还不敢遽退。那国师若能叫得龙王现身,就算他的功劳。”国王大喜道:“寡人做了二十三年皇帝,更不曾看见活龙是怎么模样。你两家各显法力,不论僧道,但叫得来的,就是有功;叫不出的,有罪。”那道士怎么有那样本事?就叫,那龙王见大圣在此,也不敢出头。道士云:“我辈不能,你是叫来。”那大圣仰面朝空,厉声高叫:“敖广何在?弟兄们都现原身来看!”那龙王听唤,即忙现了本身。四条龙,在半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金銮殿上,但见:飞腾变化,绕雾盘云。玉爪垂钩白,银鳞舞镜明。髯飘素练根根爽,角耸轩昂挺挺清。磕额崔巍,圆睛幌亮。隐显莫能测,飞扬不可评。祷雨随时布雨,求晴即便天晴。这才是有灵有圣真龙象,祥瑞缤纷绕殿庭。那国王在殿上焚香。众公卿在阶前礼拜。国王道:“有劳贵体降临,请回,寡人改日醮谢。”行者道:“列位众神各自归去,这国王改日醮谢哩。”那龙王径自归海,众神各各回天。这正是:广大无边真妙法,至真了性劈旁门。毕竟不知怎么除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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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个回答  2007-05-13
第四十五回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

诗曰:

求经脱障向西游,无数名山不尽休。

兔走鸟飞催昼夜,鸟啼花落自春秋。

微尘眼底三千界,锡杖头边四百州。

宿水餐风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头。

话说唐三藏幸亏龙子降妖,黑水河神开路,师徒们过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来。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但见:

三阳转运,万物生辉。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茵。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萌芽没烧痕。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谈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方象春。

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唐三藏心中害怕,兜住马不能前进,急回头道:“悟空,是那里这等响震?”八戒道:“好一似地裂山崩。”沙僧道:“也就如雷声霹雳。”三藏道:“还是人喊马嘶。”孙行者笑道:“你们都猜不着,且住,待老孙看是何如。”

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远见一座城池。又近觑,倒也祥光隐隐,不见甚么凶气纷纷。行者暗自沉吟道:“好去处!如何有响声震耳?那城中又无旌旗闪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声响震,何以若人马喧哗?”正议间,只见那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在那里扯车儿哩。原来是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大力王菩萨”,所以惊动唐僧。

行者渐渐按下云头来看处,呀!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滩头上坡坂最高,又有一道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虽是天色和暖,那些人却也衣衫蓝缕,看此像十分窘迫。行者心疑道:想是修盖寺院。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人来,所以这和尚亲自努力。”正自猜疑未定,只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星冠,身披锦绣。头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锦绣彩霞飘。足踏云头履,腰系熟丝绦。面如满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娇。

那些和尚见道士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的拽那车子。行者就晓得了:“咦!想必这和尚们怕那道士。不然啊,怎么这等着力拽扯?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断乎此间是也。我待要回报师父,奈何事不明白,反惹他怪。敢道这等一个伶俐之人,就不能探个实信?且等下去问得明白,好回师父话。”

你道他来问谁?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近城门,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道:“道长,贫道起手。”那道士还礼道:“先生那里来的?”行者道:“我弟子云游于海角,浪荡在天涯;今朝来此处,欲募善人家。动问二位道长,这城中那条街上好道?那个巷里好贤?我贫道好去化些斋吃。”那道士笑道:“你这先生,怎么说这等败兴的话?”行者道:“何为败兴?”道士道:你要化些斋吃,却不是败兴?”行者道:“出家人以乞化为由,却不化斋吃,怎生有钱买?”道士笑道:“你是远方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我这城中,且休说文武官员好道,富民长者爱贤,大男小女见我等拜请奉斋,这般都不须挂齿,头一等就是万岁君王好道爱贤。”行者道:“我贫道一则年幼,二则是远方乍来,实是不知。烦二位道长将这里地名、君王好道爱贤之事,细说一遍,足见同道之情。”道士说:“此城名唤车迟国,宝殿上君王与我们有亲。”行者闻言呵呵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他道:“不是。只因这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悬捱命之处,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俯救生灵。”行者问道:“是那三个仙长?”道士说:“便是我家师父。”行者道:“尊师甚号?”道土云:“我大师父,号做虎力大仙;二师父,鹿力大仙;三师父,羊力大仙。”行者问曰:“三位尊师,有多少法力?”道士云:“我那师父,呼风唤雨,只在翻掌之间,指水为油,点石成金,却如转身之易。所以有这般法力,能夺天地之造化,换星斗之玄微。君臣相敬,与我们结为亲也。”行者道:“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术动公卿’。老师父有这般手段,结了亲,其实不亏他。噫,不知我贫道可有星星缘法,得见那老师父一面哩?”道士笑曰:“你要见我师父。有何难处!我两个是他靠胸贴肉的徒弟,我师父却又好道爱贤,只听见说个道字,就也接出大门。若是我两个引进你,乃吹灰之力。”行者深深的唱个大喏道:“多承举荐,就此进去罢。”道士说:“且少待片时,你在这里坐下,等我两个把公事干了来,和你进去。”

行者道:“出家人无拘无柬,自由自在,有甚公干?”道士用手指定那沙滩上僧人:“他做的是我家生活,恐他躲懒,我们去点他一卯就来。”行者笑道:“道长差了!僧道之辈都是出家人,为何他替我们做活,伏我们点卯?”道士云:“你不知道,因当年求雨之时,僧人在一边拜佛,道士在一边告斗,都请朝廷的粮饷;谁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经,不能济事。后来我师父一到,唤雨呼风,拔济了万民涂炭。却才恼了朝廷,说那和尚无用,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乡,御赐与我们家做活,就当小厮一般。我家里烧火的也是他,扫地的也是他,顶门的也是他。因为后边还有住房,未曾完备,着这和尚来拽砖瓦,拖木植,起盖房宇。只恐他贪顽躲懒,不肯拽车,所以着我两个去查点查点。”行者闻言,扯住道士滴泪道:“我说我无缘,真个无缘,不得见老师父尊面!”道士云:“如何不得见面?”行者道:“我贫道在方上云游,一则是为性命,二则也为寻亲。”道士问:“你有甚么亲?”行者道:“我有一个叔父,自幼出家,削发为僧,向日年程饥谨,也来外面求乞。这几年不见回家,我念祖上之恩,特来顺便寻访,想必是就羁迟在此等地方,不能脱身,未可知也。我怎的寻着他见一面,才可与你进城?道士云:“这般却是容易。我两个且坐下,即烦你去沙滩上替我一查,只点头目有五百名数目便罢,看内中那个是你令叔。果若有呀,我们看道中情分,放他去了,却与你进城好么?”

行者顶谢不尽,长揖一声,别了道士,敲着渔鼓,径往沙滩之上。过了双关,转下夹脊,那和尚一齐跪下磕头道:“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都在此扯车哩。”行者看见,暗笑道:“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见我这假道士就这般悚惧,若是个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行者又握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众僧们听说认亲,就把他圈子阵围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道“不知那个是他亲哩。”行者认了一会,呵呵笑将起来。众僧道:“老爷不认亲,如何发笑?”行者道:“你们知我笑甚么?笑你这些和尚全不长俊!父母生下你来,皆因命犯华盖,妨爷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才把你舍断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宝,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忏,却怎么与道士佣工,作奴婢使唤?”众僧道:“老爷,你来羞我们哩!你老人家想是个外边来的,不知我这里利害。”行者道:“果是外方来的,其实不知你这里有甚利害。”

众僧滴泪道:“我们这一国君王,偏心无道,只喜得是老爷等辈,恼的是我们佛子。”行者道:“为何来?”众僧道:“只因呼风唤雨,三个仙长来此处,灭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们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归乡,亦不许补役当差,赐与那仙长家使用,苦楚难当!但有个游方道者至此,即请拜王领赏;若是和尚来,不分远近,就拿来与仙长家佣工。”行者道:“想必那道士还有甚么巧法术,诱了君王?若只是呼风唤雨,也都是旁门小法术耳,安能动得君心?”众僧道:“他会抟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如今兴盖三清观宇,对天地昼夜看经忏悔,祈君王万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动了。”行者道:“原来这般,你们都走了便罢。”众僧道:“老爷,走不脱!那仙长奏准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长川张挂。他这车迟国地界也宽,各府州县乡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张和尚图,上面是御笔亲题。若有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高升三级;无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走不脱。且莫说是和尚,就是剪鬃、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我们没奈何,只得在此苦捱。”

行者道:“既然如此,你们死了便罢。”众僧道:“老爷,有死的。到处捉来与本处和尚,也共有二千余众,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煎,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尽了有七八百,只有我这五百个不得死。”行者道:“怎么不得死?”众僧道:“悬梁绳断,刀刎不疼,投河的漂起不沉,服药的身安不损。”行者道:“你却造化,天赐汝等长寿哩!”众僧道:“老爷呀,你少了一个字儿,是长受罪哩!我等日食三餐,乃是糙米熬得稀粥,到晚就在沙滩上冒露安身,才合眼就有神人拥护。”行者道:“想是累苦了,见鬼么?”众僧道:“不是鬼,乃是六丁六甲、护教伽蓝,但至夜就来保护。但有要死的,就保着,不教他死。”行者道:“这些神却也没理,只该教你们早死早生天,却来保护怎的?”众僧道:“他在梦寐中劝解我们,教不要寻死,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往西天取经的罗汉。他手下有个徒弟,乃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专秉忠良之心,与人间报不平之事,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只等他来显神通,灭了道士,还敬你们沙门禅教哩。”

行者闻得此言,心中暗笑道:“莫说老孙无手段,预先神圣早传名。”他急抽身,敲着渔鼓,别了众僧,径来城门口见了道士。那道士迎着道:“先生,那一位是令亲?”行者道:“五百个都与我有亲。”两个道士笑道:“你怎么就有许多亲?”行者道:“一百个是我左邻,一百个是我右舍,一百个是我父党,一百个是我母党,一百个是我交契。你若肯把这五百人都放了,我便与你进去;不放,我不去了。”道士云:“你想有些风病,一时间就胡说了。那些和尚,乃国王御赐,若放一二名,还要在师父处递了病状,然后补个死状,才了得哩。怎么说都放了?此理不通!不通!且不要说我家没人使唤,就是朝廷也要怪。他那里长要差官查勘,或时御驾也亲来点札,怎么敢放?”行者道:“不放么?”道士道:“不放!”

行者连问三声,就怒将起来,把耳朵里铁棒取出,迎风捻了一捻,就碗来粗细,幌了一幌,照道士脸上一刮,可怜就打得头敌血流身倒地,皮开颈折脑浆倾!那滩上僧人远远望见他打杀了两个道士,丢了车儿,跑将上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杀皇亲了!”行者道:“那个是皇亲?”众僧把他簸箕阵围了,道:“他师父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主,朝廷常称做国师兄长先生。你怎么到这里闯祸?他徒弟出来监工,与你无干,你怎么把他来打死?那仙长不说是你来打杀,只说是来此监工,我们害了他性命,我等怎了?且与你进城去,会了人命出来。”行者笑道:“列位休嚷,我不是云水全真,我是来救你们的。”众僧道:“你倒打杀人,害了我们,添了担儿,如何是救我们的?”

行者道:“我是大唐圣僧徒弟孙悟空行者,特来此救你们性命。”众僧道:“不是!不是!那老爷我们认得他。”行者道:“又不曾会他,如何认得?”众僧道:“我们梦中尝见一个老者,自言太白金星,常教诲我等,说那孙行者的模样,莫教错人了。”行者道:“他和你怎么说来?”众僧道:“他说那大圣:

磕额金睛幌亮,圆头毛脸无腮。咨牙尖嘴性情乖,貌比雷公古怪。惯使金箍铁棒,曾将天阙攻开。如今皈正保僧来,专救人间灾害。”

行者闻言,又嗔又喜,喜道替老孙传名!嗔道那老贼惫懒,把我的元身都说与这伙凡人!忽失声道:“列位诚然认我不是孙行者,我是孙行者的门人,来此处学闯祸耍子的。那里不是孙行者来了?”用手向东一指,哄得众僧回头,他却现了本相,众僧们方才认得,一个个倒身下拜道:“爷爷!我等凡胎肉眼,不知是爷爷显化。望爷爷与我们雪恨消灾,早进城降邪从正也!”行者道:“你们且跟我来。”众僧紧随左右。

那大圣径至沙滩上,使个神通,将车儿拽过两关,穿过夹脊,提起来,摔得粉碎,把那些砖瓦木植,尽抛下坡坂。喝教众僧:“散!莫在我手脚边,等我明日见这皇帝,灭那道士!”众僧道:“爷爷呀,我等不敢远走,但恐在官人拿住解来,却又吃打发赎,反又生灾。”行者道:“既如此,我与你个护身法儿。”好大圣,把毫毛拔了一把,嚼得粉碎,每一个和尚与他一截,都教他:“捻在无名指甲里,捻着拳头,只情走路。无人敢拿你便罢;若有人拿你,攒紧了拳头,叫一声齐天大圣,我就来护你。”众僧道:“爷爷,倘若去得远了,看不见你,叫你不应,怎么是好?”行者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万里之遥,可保全无事。”众僧有胆量大的,捻着拳头,俏俏的叫声“齐天大圣!”只见一个雷公站在面前,手执铁棒,就是千军万马,也不能近身。此时有百十众奇叫,足有百十个大圣护持。众僧叩头道:“爷爷!果然灵显!”行者又吩咐:“叫声寂字,还你收了。”真个是叫声“寂!”依然还是毫毛在那指甲缝里。众和尚却才欢喜逃生,一齐而散。行者道:“不可十分远遁,听我城中消息。但有招僧榜出,就进城还我毫毛也。”五百个和尚,东的东,西的西,走的走,立的立,四散不题。

却说那唐僧在路旁,等不得行者回话,教猪八戒引马投西,遇着些僧人奔走,将近城边,见行者还与十数个未散的和尚在那里。三藏勒马道:“悟空,你怎么来打听个响声,许久不回?”行者引了十数个和尚,对唐僧马前施礼,将上项事说了一遍。三藏大惊道:“这般啊,我们怎了?”那十数个和尚道:“老爷放心,孙大圣爷爷乃天神降的,神通广大,定保老爷无虞。我等是这城里敕建智渊寺内僧人。因这寺是先王太祖御造的,现有先王太祖神像在内,未曾拆毁,城中寺院,大小尽皆拆了。我等请老爷赶早进城,到我荒山安下。待明日早朝,孙大圣必有处置。”行者道:“汝等说得是。也罢,趁早进城去来。”

那长老却才下马,行到城门之下,此时已太阳西坠。过吊桥,进了三层门里,街上人见智渊寺的和尚牵马挑包,尽皆回避。正行时,却到山门前,但见那门上高悬着一面金字大匾,乃“敕建智渊寺”。众僧推开门,穿过金刚殿,把正殿门开了,唐僧取袈裟披起,拜毕金身,方入。众僧叫:“看家的!”老和尚走出来,看见行者就拜道:“爷爷!你来了?”行者道:“你认得我是那个爷爷,就是这等呼拜?”那和尚道:“我认得你是齐天大圣孙爷爷,我们夜夜梦中见你。太白金星常常来托梦,说道只等你来,我们才得性命。今日果见尊颜与梦中无异。爷爷呀,喜得早来!再迟一两日,我等已俱做鬼矣!”行者笑道:“请起请起,明日就有分晓。”众僧安排了斋饭,他师徒们吃了,打扫干净方丈,安寝一宿。

二更时候,孙大圣心中有事,偏睡不着。只听那里吹打,悄悄的爬起来,穿了衣服,跳在空中观看,原来是正南上灯烛荧煌。低下云头仔细再看,却是三清观道士禳星哩,但见那:

灵区高殿,福地真堂。灵区高殿,巍巍壮似蓬壶景;福地真堂,隐隐清如化乐官。两边道士奏笙簧,正面高公擎玉筒。宣理《消灾忏》,开讲《道德经》。扬尘几度尽传符,表白一番皆俯伏。咒水发檄,烛焰飘摇冲上界;查罡布斗,香烟馥郁透清霄。案头有供献新鲜,桌上有斋筵丰盛。

殿门前挂一联黄绫织锦的对句,绣着二十二个大字,云:“雨顺风调,愿祝天尊无量法;河清海晏,祈求万岁有余年。”行者见三个老道士,披了法衣,想是那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下面有七人百个散众,司鼓司钟,侍香表白,尽都侍立两边。行者暗自喜道:“我欲下去与他混一混,奈何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且回去照顾八戒沙僧,一同来耍耍。”

按落祥云,径至方丈中,原来八戒与沙僧通脚睡着。行者先叫悟净。沙和尚醒来道:“哥哥,你还不曾睡哩?”行者道:“你且起来,我和你受用些来。”沙僧道:“半夜三更,口枯眼涩,有甚受用?”行者道:“这城里果有一座三清观。观里道士们修醮,三清殿上有许多供养:馒头足有斗大,烧果有五六十斤一个,衬饭无数,果品新鲜。和你受用去来!”那猪八戒睡梦里听见说吃好东西就醒了,道:“哥哥,就不带挈我些儿?”行者道:“兄弟,你要吃东西,不要大呼小叫,惊醒了师父,都跟我来。”他两个套上衣服,悄悄的走出门前,随行者踏了云头,跳将起去。那呆子看见灯光,就要下手,行者扯住道:“且休忙,待他散了,方可下去。”八戒道:“他才念到兴头上,却怎么肯散?”行者道:“等我弄个法儿,他就散了。”好大圣,捻着诀,念个咒语,往巽地上吸一口气,呼的吹去,便是一阵狂风,径直卷进那三清殿上,把他些花瓶烛台,四壁上悬挂的功德,一齐刮倒,遂而灯火无光。众道士心惊胆战,虎力大仙道:“徒弟们且散,这阵神风所过,吹灭了灯烛香花,各人归寝,明朝早起,多念几卷经文补数。”众道士果各退回。

这行者却引八戒沙僧,按落云头,闯上三清殿。呆子不论生熟,拿过烧果来,张口就啃,行者掣铁棒,着手便打。八戒缩手躲过道:“还不曾尝着甚么滋味,就打!”行者道:“莫要小家子行,且叙礼坐下受用。”八戒道:“不羞!偷东西吃,还要叙礼!若是请将来,却要如何?行者道:“这上面坐的是甚么菩萨?”八戒笑道:“三清也认不得,却认做甚么苔萨!”行者道:“那三清?”八戒道:“中间的是元始天尊,左边的是灵宝道君,右边的是太上老君。”行者道:“都要变得这般摸样,才吃得安稳哩。”那呆子急了,闻得那香喷喷供养要吃,爬上高台,把老君一嘴拱下去道:“老官儿,你也坐得够了,让我老猪坐坐。”八戒变做太上老君,行者变做元始天尊,沙僧变做灵宝道君,把原像都推下去。及坐下时,八戒就抢大馒头吃,行者道:“莫忙哩!”八戒道:“哥哥,变得如此,还不吃等甚?”行者道:“兄弟呀,吃东西事小,泄漏天机事大。这圣像都推在地下,倘有起早的道士来撞钟扫地,或绊一个跟头,却不走漏消息?你把他藏过一边来。”八戒道:“此处路生,摸门不着,却那里藏他?”行者道:“我才进来时,那右手下有一重小门儿,那里面秽气畜人,想必是个五谷轮回之所。你把他送在那里去罢。”这呆子有些夯力量,跳下来,把三个圣像拿在肩膊上,扛将出来,到那厢,用脚登开门看时,原来是个大东厕,笑道:“这个弼马温着然会弄嘴弄舌!把个毛坑也与他起个道号,叫做甚么五谷轮回之所!”那呆子扛在肩上且不丢了去,口里��哝哝的祷道:

三清三清,我说你听:远方到此,惯灭妖精,欲享供养,无处安宁。借你坐位,略略少停。你等坐久,也且暂下毛坑。你平日家受用无穷,做个清净道士;今日里不免享些秽物,也做个受臭气的天尊!

祝罢,烹的望里一□,溅了半衣襟臭水,走上殿来。行者道:“可藏得好么?”八戒道:“藏便藏得好;只是溅起些水来,污了衣服,有些腌脏臭气,你休恶心。”行者笑道:“也罢,你且来受用,但不知可得个干净身子出门哩。”那呆子还变做老君。三人坐下,尽情受用,先吃了大馒头,后吃簇盘、衬饭、点心、拖炉、饼锭、油□、蒸酥,那里管甚么冷热,任情吃起。原来孙行者不大吃烟火食,只吃几个果子,陪他两个。那一顿如流星赶月,风卷残云,吃得罄尽,已此没得吃了,还不走路.且在那里闲讲消食耍子。

噫!有这般事!原来那东廊下有一个小道士才睡下,忽然起来道:“我的手铃儿忘记在殿上,若失落了,明日师父见责。”与那同睡者道:“你睡着,等我寻去。”急忙中不穿底衣。止扯一领直裰,径到正殿中寻铃。摸来摸去,铃儿摸着了,正欲回头,只听得有呼吸之声,道士害怕。急拽步往外走时,不知怎的,踏着一个荔枝核子,扑的滑了一跌,当的一声,把个铃儿跌得粉碎。猪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出来,把个小道士唬走了三魂,惊回了七魄,一步一跌,撞到后方丈外。打着门叫:“师公!不好了!祸事了!”三个老道士还未曾睡,即开门问:“有甚祸事?”他战战兢兢道:“弟子忘失了手铃儿,因去殿上寻铃,只听得有人呵呵大笑,险些儿唬杀我也!”老道士闻言即叫:“掌灯来!看是甚么邪物?”一声传令,惊动那两廊的道士,大大小小,都爬起来点灯着火,往正殿上观看。
第2个回答  2007-05-12
第四十五回

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却说孙大圣左手把沙和尚捻一把,右手把猪八戒捻一把,他二人却就省悟,坐在高处,倥着脸,不言不语,凭那些道士点灯着火,前后照看,他三个就如泥塑金装一般模样。虎力大仙道:"没有歹人,如何把供献都吃了?"鹿力大仙道:"却象人吃的勾当,有皮的都剥了皮,有核的都吐出核,却怎么不见人形?"羊力大仙道:"师兄勿疑,想是我们虔心敬意,在此昼夜诵经,前后申文,又是朝廷名号,断然惊动天尊。想是三清爷爷圣驾降临,受用了这些供养。趁今仙从未返,鹤驾在斯,我等可拜告天尊,恳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却不是长生永寿,见我们的功果也?"虎力大仙道:"说的是。"教:"徒弟们动乐诵经!一壁厢取法衣来,等我步罡拜祷。"那些小道士俱遵命,两班儿摆列齐整,当的一声磬响,齐念一卷《黄庭道德真经》。虎力大仙披了法衣,擎着玉简,对面前舞蹈扬尘,拜伏于地,朝上启奏道:

"诚惶诚恐,稽首归依。臣等兴教,仰望清虚。灭僧鄙俚,敬道光辉。敕修宝殿,御制庭闱。广陈供养,高挂龙旗。通宵秉烛,镇日香菲。一诚达上,寸敬虔归。今蒙降驾,未返仙车。望赐些金丹圣水,进与朝廷,寿比南山。"

八戒闻言,心中忐忑,默对行者道:"这是我们的不是。吃了东西,且不走路,只等这般祷祝,却怎么答应?"行者又捻一把,忽地开口叫声:"晚辈小仙,且休拜祝,我等自蟠桃会上来的,不曾带得金丹圣水,待改日再来垂赐。"那些大小道士听见说出话来,一个个抖衣而战道:"爷爷呀!活天尊临凡,是必莫放,好歹求个长生的法儿!" 鹿力大仙上前,又拜云:

"扬尘顿首,谨办丹诚。微臣归命,俯仰三清。自来此界,兴道除僧。国王心喜,敬重玄龄。罗天大醮,彻夜看经。幸天尊之不弃,降圣驾而临庭。俯求垂念,仰望恩荣。是必留些圣水,与弟子们延寿长生。"

沙僧捻着行者,默默的道:"哥呀,要得紧,又来祷告了。"行者道:"与他些罢。"八戒寂寂道:"那里有得?"行者道:"你只看着我,我有时,你们也都有了。"那道士吹打已毕,行者开言道:"那晚辈小仙,不须拜伏。我欲不留些圣水与你们,恐灭了苗裔;若要与你,又忒容易了。"众道闻言,一齐俯伏叩头道:"万望天尊念弟子恭敬之意,千乞喜赐些须。我弟子广宣道德,奏国王普敬玄门。"行者道:"既如此,取器皿来。"那道士一齐顿首谢恩。虎力大仙爱强,就抬一口大缸放在殿上;鹿力大仙端一砂盆安在供桌之上;羊力大仙把花瓶摘了花,移在中间。行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泄了天机,好留与你些圣水。"众道一齐跪伏丹墀之下,掩了殿门。

那行者立将起来,掀着虎皮裙,撒了一花瓶臊溺。猪八戒见了欢喜道:"哥啊,我把你做这几年兄弟,只这些儿不曾弄我。我才吃了些东西,道要干这个事儿哩。"那呆子揭衣服,忽喇喇,就似吕梁洪倒下坂来,沙沙的溺了一砂盆,沙和尚却也撒了半缸,依旧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领圣水。"

那些道士,推开格子,磕头礼拜谢恩,抬出缸去,将那瓶盆总归一处,教:"徒弟,取个锺子来尝尝。"小道士即便拿了一个茶钟,递与老道士。道士舀出一锺来,喝下口去,只情抹唇咂嘴,鹿力大仙道:"师兄好吃么?"老道士努着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酣郸之味。"羊力大仙道:"等我尝尝。"也喝了一口,道:"有些猪溺臊气。"行者坐在上面,听见说出这话儿来,已此识破了,道:"我弄个手段,索性留个名罢。"大叫云:

"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个三清,肯降凡基?吾将真姓,说与你知。大唐僧众,奉旨来西。良宵无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那里是甚么圣水,你们吃的都是我一溺之尿!"

那道士闻得此言,拦住门,一齐动叉钯扫帚瓦块石头,没头没脸往里面乱打。好行者,左手挟了沙僧,右手挟了八戒,闯出门,驾着祥光,径转智渊寺方丈,不敢惊动师父,三人又复睡下。早是五鼓三点,那国王设朝,聚集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但见绛纱灯火光明,宝鼎香云叆叇。此时唐三藏醒来叫:"徒弟徒弟,伏侍我倒换关文去来。"行者与沙僧、八戒急起身,穿了衣服,侍立左右道:"上告师父,这昏君信着那些道士,兴道灭僧,恐言语差错,不肯倒换关文,我等护持师父,都进朝去也。"

唐僧大喜,披了锦襕袈裟。行者带了通关文牒,教悟净捧着钵盂,悟能拿了锡杖,将行囊马匹,交与智渊寺僧看守,径到五凤楼前,对黄门官作礼,报了姓名,言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文,烦为转奏。那阁门大使,进朝俯伏金阶奏曰:"外面有四个和尚,说是东土大唐取经的,欲来倒换关文,现在五凤楼前候旨。"国王闻奏道:"这和尚没处寻死,却来这里寻死!那巡捕官员,怎么不拿他解来?"旁边闪过当驾的太师,启奏道:"东土大唐,乃南赡部洲,号曰中华大国,到此有万里之遥,路多妖怪。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方敢西来。望陛下看中华之远僧,且召来验牒放行,庶不失善缘之意。"国王准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銮殿下。师徒们排列阶前,捧关文递与国王。

国王展开方看,又见黄门官来奏:"三位国师来也。"慌得国王收了关文,急下龙座,着近侍的设了绣墩,躬身迎接。三藏等回头观看,见那大仙,摇摇摆摆,后带着一双丫髻蓬头的小童儿,往里直进,两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视。他上了金銮殿,对国王径不行礼。那国王道:"国师,朕未曾奉请,今日如何肯降?"老道士云:"有一事奉告,故来也。那四个和尚是那国来的?"国王道:"是东土大唐差去西天取经的,来此倒换关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我说他走了,原来还在这里!"国王惊道:"国师有何话说?他才来报了姓名,正欲拿送国师使用,怎奈当驾太师所奏有理,朕因看远来之意,不灭中华善缘,方才召入验牒。不期国师有此问,想是他冒犯尊颜,有得罪处也?"道士笑云:"陛下不知,他昨日来的,在东门外打杀了我两个徒弟,放了五百个囚僧,捽碎车辆,夜间闯进观来,把三清圣象毁坏,偷吃了御赐供养。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下降,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指望延寿长生;不期他遗些小便,哄瞒我等。我等各喝了一口,尝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却走了。今日还在此间,正所谓冤家路儿窄也!"那国王闻言发怒,欲诛四众。

孙大圣合掌开言,厉声高叫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启奏。"国王道:"你冲撞了国师,国师之言,岂有差谬!"行者道:"他说我昨日到城外打杀他两个徒弟,是谁知证?我等且屈认了,着两个和尚偿命,还放两个去取经。他又说我捽碎车辆,放了囚僧,此事亦无见证,料不该死,再着一个和尚领罪罢了。他说我毁了三清,闹了观宇,这又是栽害我也。"国王道:"怎见栽害?"行者道:"我僧乃东土之人,乍来此处,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里就知他观中之事?既遗下小便,就该当时捉住,却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假名托姓的无限,怎么就说是我?望陛下回嗔详察。"那国王本来昏乱,被行者说了一遍,他就决断不定。

正疑惑之间,又见黄门官来奏:"陛下,门外有许多乡老听宣。"国王道:"有何事干?"即命宣来。宣至殿前,有三四十名乡老朝上磕头道:"万岁,今年一春无雨,但恐夏月干荒,特来启奏,请哪位国师爷爷祈一场甘雨,普济黎民。"国王道:"乡老且退,就有雨来也。"乡老谢恩而出。国王道:"唐朝僧众,朕敬道灭僧为何?只为当年求雨,我朝僧人更未尝求得一点;幸天降国师,拯援涂炭。你今远来,冒犯国师,本当即时问罪。姑且恕你,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么?若祈得一场甘雨,济度万民,朕即饶你罪名,倒换关文,放你西去。若赌不过,无雨,就将汝等推赴杀场典刑示众。"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晓得些儿求祷。"

国王见说,即命打扫坛场,一壁厢教:"摆驾,寡人亲上五凤楼观看。"当时多官摆驾,须臾上楼坐了。唐三藏随着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楼下,那三道士陪国王坐在楼上。少时间,一员官飞马来报:"坛场诸色皆备,请国师爷爷登坛。"

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辞了国王,径下楼来。行者向前拦住道:"先生那里去?"大仙道:"登坛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僧。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生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大仙道:"讲甚么?"行者道:"我与你都上坛祈雨,知雨是你的,是我的?不见是谁的功绩了。"国王在上听见,心中暗喜道:"那小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沙僧听见,暗笑道:"不知一肚子筋节,还不曾拿出来哩!"大仙道:"不消讲,陛下自然知之。"行者道:"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须讲开方好行事。"大仙道:"这一上坛,只看我的令牌为号:一声令牌响风来,二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齐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云散雨收。"行者笑道:"妙啊!我僧是不曾见!请了!请了!"

大仙拽开步前进,三藏等随后,径到了坛门外。抬头观看,那里有一座高台,约有三丈多高。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香炉,炉中香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烛煌煌。炉边靠着一个金牌,牌上镌的是雷神名号。底下有五个大缸,都注着满缸清水,水上浮着杨柳枝。杨柳枝上,托着一面铁牌,牌上书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个大桩,桩上写着五方蛮雷使者的名录。每一桩边,立两个道士,各执铁锤,伺候着打桩。台后面有许多道士,在那里写作文书。正中间设一架纸炉,又有几个象生的人物,都是那执符使者、土地赞教之神。

那大仙走进去,更不谦逊,直上高台立定。旁边有个小道士,捧了几张黄纸书就的符字,一口宝剑,递与大仙。大仙执着宝剑,念声咒语,将一道符在烛上烧了。那底下两三个道士,拿过一个执符的象生,一道文书,亦点火焚之。那上面乒的一声令牌响,只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猪八戒口里作念道:"不好了!不好了!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一下,果然就刮风!"行者道:"兄弟悄悄的,你们再莫与我说话,只管护持师父,等我干事去来。"

好大圣,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就变作一个"假行者",立在唐僧手下。他的真身出了元神,赶到半空中,高叫:"那司风的是那个?"慌得那风婆婆捻住布袋,巽二郎札住口绳,上前施礼。行者道:"我保护唐朝圣僧西天取经,路过车迟国,与那妖道赌胜祈雨,你怎么不助老孙,反助那道士?我且饶你,把风收了。若有一些风儿,把那道士的胡子吹得动动,各打二十铁棒!"风婆婆道:"不敢不敢!"遂而没些风气。八戒忍不住乱嚷道:"那先儿请退!令牌已响,怎么不见一些风儿?你下来,让我们上去!"

那道士又执令牌,烧了符檄,扑的又打了一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孙大圣又当头叫道:"布云的是那个?"慌得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当面施礼。行者又将前事说了一遍,那云童、雾子也收了云雾,放出太阳星耀耀,一天万里更无云。八戒笑道:"这先儿只好哄这皇帝,搪塞黎民,全没些真实本事!令牌响了两下,如何又不见云生?"

那道士心中焦躁,仗宝剑,解散了头发,念着咒,烧了符,再一令牌打将下去,只见那南天门里,邓天君领着雷公电母到当空,迎着行者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道:"你们怎么来的志诚!是何法旨?"天君道:"那道士五雷法是个真的。他发了文书,烧了文檄,惊动玉帝,玉帝掷下旨意,径至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来,助雷电下雨。"行者道:"既如此,且都住了,同候老孙行事。"果然雷也不鸣,电也不灼。

那道士愈加着忙,又添香、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四海龙王,一齐拥至。行者当头喝道:"敖广!那里去?"那敖广、敖顺、敖钦、敖闰上前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道:"向日有劳,未曾成功;今日之事,望为助力。"龙王道:"遵命!遵命!"行者又谢了敖顺道:"前日亏令郎缚怪,搭救师父。"龙王道:"那厮还锁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请大圣发落。"行者道:"凭你怎么处治了罢,如今且助我一功。那道士四声令牌已毕,却轮到老孙下去干事了。但我不会发符烧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却要助我行行。"

邓天君道:"大圣吩咐,谁敢不从!但只是得一个号令,方敢依令而行;不然,雷雨乱了,显得大圣无款也。"行者道:"我将棍子为号罢。"那雷公大惊道:"爷爷呀!我们怎吃得这棍子?"行者道:"不是打你们,但看我这棍子往上一指,就要刮风。"那风婆婆、巽二郎没口的答应道:"就放风!""棍子第二指,就要布云。"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道:"就布云!就布云!""棍子第三指,就要雷鸣电灼。"那雷公、电母道:"奉承!奉承!""棍子第四指,就要下雨。"那龙王道:"遵命!遵命!""棍子第五指,就要大日晴天,却莫违误。"

吩咐已毕,遂按下云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那些人肉眼凡胎,那里晓得?行者遂在旁边高叫道:"先生请了,四声令牌俱已响毕,更没有风云雷雨,该让我了。"那道士无奈,不敢久占,只得下了台让他,努着嘴,径往楼上见驾。行者道:"等我跟他去,看他说些甚的。"

只听得那国王问道:"寡人这里洗耳诚听,你那里四声令响,不见风雨,何也?"道士云:"今日龙神都不在家。"行者厉声道:"陛下,龙神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来你看。"国王道:"即去登坛,寡人还在此候雨。"

行者得旨,急抽身到坛所,扯着唐僧道:"师父请上台。"唐僧道:"徒弟,我却不会祈雨。"八戒笑道:"他害你了,若还没雨,拿上柴蓬,一把火了帐!"行者道:"你不会求雨,好的会念经,等我助你。"那长老才举步登坛,到上面端然坐下,定性归神,默念那《密多心经》。正坐处,忽见一员官,飞马来问:"那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烧符檄?"行者高声答道:"不用!不用!我们是静功祈祷。"那官去回奏不题。

行者听得老师父经文念尽,却去耳朵内取出铁棒,迎风幌了一幌,就有丈二长短,碗来粗细,将棍望空一指,那风婆婆见了,急忙扯开皮袋,巽二郎解放口绳:只听得呼呼风响,满城中揭瓦翻砖,扬砂走石。看起来,真个好风,却比那寻常之风不同也,但见:

折柳伤花,摧林倒树。九重殿损壁崩墙,五凤楼摇梁撼柱。天边红日无光,地下黄砂有翅。演武厅前武将惊,会文阁内文官惧。三宫粉黛乱青丝,六院嫔妃蓬宝髻。侯伯金冠落绣缨,宰相乌纱飘展翅。当驾有言不敢谈,黄门执本无由递。金鱼玉带不依班,象简罗衫无品叙。彩阁翠屏尽损伤,绿窗朱户皆狼狈。金銮殿瓦走砖飞,锦云堂门歪槅碎。这阵狂风果是凶,刮得那君王父子难相会;六街三市没人踪,万户千门皆紧闭!

正是那狂风大作,孙行者又显神通,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只见那:

推云童子,布雾郎君。推云童子显神威,骨都都触石遮天;布雾郎君施法力,浓漠漠飞烟盖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风离海上,随雨出昆仑。顷刻漫天地,须臾蔽世尘。宛然如混沌,不见凤楼门。此时昏雾朦胧,浓云叆叇。

孙行者又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慌得那:

雷公奋怒,电母生嗔。雷公奋怒,倒骑火兽下天关,电母生嗔,乱掣金蛇离斗府。唿喇喇施霹雳,振碎了铁叉山;淅沥沥闪红绡,飞出了东洋海。呼呼隐隐滚车声,烨烨煌煌飘稻米。万萌万物精神改,多少昆虫蛰已开。君臣楼上心惊骇,商贾闻声胆怯忙。

那沉雷护闪,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势,唬得那满城人,户户焚香,家家化纸。孙行者高呼:"老邓!仔细替我看那贪赃坏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几个示众!"那雷越发振响起来。行者却又把铁棒望上一指,只见那:

龙施号令,雨漫乾坤。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云流过海门。楼头声滴滴,窗外响潇潇。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滔。淙淙如瓮捡,滚滚似盆浇。孤庄将漫屋,野岸欲平桥。真个桑田变沧海,霎时陆岸滚波涛。神龙借此来相助,抬起长江望下浇。

这场雨,自辰时下起,只下到午时前后,下得那车迟城,里里外外,水漫了街衢。那国王传旨道:"雨够了!雨够了!十分再多,又淹坏了禾苗,反为不美。"五凤楼下听事官策马冒雨来报:"圣僧,雨彀够。"行者闻言,将金箍棒往上又一指,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国王满心欢喜,文武尽皆称赞道:"好和尚!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就是我国师求雨虽灵,若要晴,细雨儿还下半日,便不清爽。怎么这和尚要晴就晴,顷刻间杲杲日出,万里就无云也?"

国王教回銮,倒换关文,打发唐僧过去。正用御宝时,又被那三个道士上前阻住道:"陛下,这场雨全非和尚之功,还是我道门之力。"国王道:"你才说龙王不在家,不曾有雨,他走上去,以静功祈祷,就雨下来,怎么又与他争功,何也?"虎力大仙道:"我上坛发了文书,烧了符檄,击了令牌,那龙王谁敢不来?想是别方召请,风云雷雨五司俱不在,一闻我令,随赶而来,适遇着我下他上,一时撞着这个机会,所以就雨。从根算来,还是我请的龙下的雨,怎么算作他的功果?"那国王昏乱,听此言,却又疑惑未定。

行者近前一步,合掌奏道:"陛下,这些旁门法术,也不成个功果,算不得我的他的。如今有四海龙王,现在空中,我僧未曾发放,他还不敢遽退。那国师若能叫得龙王现身,就算他的功劳。"国王大喜道:"寡人做了二十三年皇帝,更不曾看见活龙是怎么模样。你两家各显法力,不论僧道,但叫得来的,就是有功;叫不出的,有罪。"那道士怎么有那样本事?就叫,那龙王见大圣在此,也不敢出头。道士云:"我辈不能,你是叫来。"

那大圣仰面朝空,厉声高叫:"敖广何在?弟兄们都现原身来看!"那龙王听唤,即忙现了本身。四条龙,在半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金銮殿上,但见:

飞腾变化,绕雾盘云。玉爪垂钩白,银鳞舞镜明。髯飘素练根根爽,角耸轩昂挺挺清。磕额崔巍,圆睛幌亮。隐显莫能测,飞扬不可评。祷雨随时布雨,求晴即便天晴。这才是有灵有圣真龙象,祥瑞缤纷绕殿庭。

那国王在殿上焚香。众公卿在阶前礼拜。国王道:"有劳贵体降临,请回,寡人改日醮谢。"行者道:"列位众神各自归去,这国王改日醮谢哩。"那龙王径自归海,众神各各回天。这正是:

广大无边真妙法,至真了性劈旁门。

毕竟不知怎么除邪,且听下回分解。
第3个回答  2007-05-12
却说孙大圣左手把沙和尚捻一把,右手把猪八戒捻一把,他二人却就省悟,
坐在高处,倥着脸,不言不语,凭那些道士点灯着火,前后照看,他三个就如泥
塑金装一般模样。虎力大仙道:“没有歹人,如何把供献都吃了?”鹿力大仙道:
“却像人吃的勾当,有皮的都剥了皮,有核的都吐出核,却怎么不见人形?”羊
力大仙道:“师兄勿疑,想是我们虔心敬意,在此昼夜诵经,前后申文,又是朝
廷名号,断然惊动天尊。想是三清爷爷圣驾降临,受用了这些供养。趁今仙从未
返,鹤驾在斯,我等可拜告天尊,恳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却不是长生永寿,
见我们的功果也?”虎力大仙道:“说的是。”教:“徒弟们动乐诵经!一壁厢
取法衣来,等我步罡拜祷。”那些小道士俱遵命,两班儿摆列齐整,当的一声磬
响,齐念一卷《黄庭道德真经》。虎力大仙披了法衣,擎着玉简,对面前舞蹈扬
尘,拜伏于地,朝上启奏道:
诚惶诚恐,稽首归依。臣等兴教,仰望清虚。灭僧鄙俚,敬道光辉。敕修宝
殿,御制庭闱。广陈供养,高挂龙旗。通宵秉烛,镇日香菲。一诚达上,寸敬虔
归。今蒙降驾,未返仙车。望赐些金丹圣水,进与朝廷,寿比南山。
八戒闻言,心中忐忑,默对行者道:“这是我们的不是。吃了东西,且不走
路,只等这般祷祝,却怎么答应?”行者又捻一把,忽地开口叫声:“晚辈小仙,
且休拜祝,我等自蟠桃会上来的,不曾带得金丹圣水,待改日再来垂赐。”那些
大小道士听见说出话来,一个个抖衣而战道:“爷爷呀!活天尊临凡,是必莫放,
好歹求个长生的法儿!”鹿力大仙上前,又拜云:——
扬尘顿首,谨办丹诚。微臣归命,俯仰三清。自来此界,兴道除僧。国王心
喜,敬重玄龄。罗天大醮,彻夜看经。幸天尊之不弃,降圣驾而临庭。俯求垂念,
仰望恩荣。是必留些圣水,与弟子们延寿长生。
沙僧捻着行者,默默的道:“哥呀,要得紧,又来祷告了。”行者道:“与
他些罢。”八戒寂寂道:“那里有得?”行者道:“你只看着我,我有时,你们
也都有了。”那道士吹打已毕,行者开言道:“那晚辈小仙,不须拜伏。我欲不
留些圣水与你们,恐灭了苗裔;若要与你,又忒容易了。”众道闻言,一齐俯伏
叩头道:“万望天尊念弟子恭敬之意,千乞喜赐些须。我弟子广宣道德,奏国王
普敬玄门。”行者道:“既如此,取器皿来。”那道士一齐顿首谢恩。虎力大仙
爱强,就抬一口大缸放在殿上;鹿力大仙端一砂盆安在供桌之上;羊力大仙把花
瓶摘了花,移在中间。行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泄了天机,好
留与你些圣水。”众道一齐跪伏丹墀之下,掩了殿门。
那行者立将起来,掀着虎皮裙,撒了一花瓶臊溺。猪八戒见了欢喜道:“哥
啊,我把你做这几年兄弟,只这些儿不曾弄我。我才吃了些东西,道要干这个事
儿哩。”那呆子揭衣服,忽喇喇,就似吕梁洪倒下坂来,沙沙的溺了一砂盆,沙
和尚却也撒了半缸,依旧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领圣水。”
那些道士,推开格子,磕头礼拜谢恩,抬出缸去,将那瓶盆总归一处,教:
“徒弟,取个钟子来尝尝。”小道士即便拿了一个茶钟,递与老道士。道士舀出
一钟来,喝下口去,只情抹唇咂嘴。鹿力大仙道:“师兄好吃么?”老道士努着
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酣<酉单>之味。”羊力大仙道:“等我尝尝。”也喝了一
口,道:“有些猪溺臊气。”行者坐在上面,听见说出这话儿来,已此识破了,
道:“我弄个手段,索性留个名罢。”大叫云:
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个三清,肯降凡基?吾将真姓,说与你知。大唐僧
众,奉旨来西。良宵无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
之?那里是甚么圣水,你们吃的都是我一溺之尿!
那道士闻得此言,拦住门,一齐动叉钯扫帚瓦块石头,没头没脸往里面乱打。
好行者,左手挟了沙僧,右手挟了八戒,闯出门,驾着祥光,径转智渊寺方丈,
不敢惊动师父,三人又复睡下。早是五鼓三点,那国王设朝,聚集两班文武,四
百朝官,但见绛纱灯火光明,宝鼎香云叆叇。此时唐三藏醒来叫:“徒弟徒弟,
伏侍我倒换关文去来。”行者与沙僧、八戒急起身,穿了衣服,侍立左右道:
“上告师父,这昏君信着那些道士,兴道灭僧,恐言语差错,不肯倒换关文,我
等护持师父,都进朝去也。”唐僧大喜,披了锦襕袈裟。行者带了通关文牒,
教悟净捧着钵盂,悟能拿了锡杖,将行囊马匹,交与智渊寺僧看守,径到五凤楼
前,对黄门官作礼,报了姓名,言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文,烦为转
奏。
那阁门大使,进朝俯伏金阶奏曰:“外面有四个和尚,说是东土大唐取经的,
欲来倒换关文,现在五凤楼前候旨。”国王闻奏道:“这和尚没处寻死,却来这
里寻死!那巡捕官员,怎么不拿他解来?”旁边闪过当驾的太师,启奏道:“东
土大唐,乃南赡部洲,号曰中华大国,到此有万里之遥,路多妖怪。这和尚一定
有些法力,方敢西来。望陛下看中华之远僧,且召来验牒放行,庶不失善缘之意。”
国王准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銮殿下。师徒们排列阶前,捧关文递与国王。国王展
开方看,又见黄门官来奏:“三位国师来也。”慌得国王收了关文,急下龙座,
着近侍的设了绣墩,躬身迎接。三藏等回头观看,见那大仙,摇摇摆摆,后带着
一双丫髻蓬头的小童儿,往里直进,两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视。他上了金銮殿,
对国王径不行礼。那国王道:“国师,朕未曾奉请,今日如何肯降?”老道士云:
“有一事奉告,故来也。那四个和尚是那国来的?”国王道:“是东土大唐差去
西天取经的,来此倒换关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我说他走了,原来还在
这里!”国王惊道:“国师有何话说?他才来报了姓名,正欲拿送国师使用,怎
奈当驾太师所奏有理,朕因看远来之意,不灭中华善缘,方才召入验牒。不期国
师有此问,想是他冒犯尊颜,有得罪处也?”道士笑云:“陛下不知,他昨日来
的,在东门外打杀了我两个徒弟,放了五百个囚僧,捽碎车辆,夜间闯进观来,
把三清圣像毁坏,偷吃了御赐供养。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下降,求些圣
水金丹,进与陛下,指望延寿长生。不期他遗些小便,哄瞒我等。我等各喝了一
口,尝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却走了。今日还在此间,正所谓冤家路儿窄也!”
那国王闻言发怒,欲诛四众。孙大圣合掌开言,厉声高叫道:“陛下暂息雷霆之
怒,容僧等启奏。”国王道:“你冲撞了国师,国师之言,岂有差谬!”行者道:
“他说我昨日到城外打杀他两个徒弟,是谁知证?我等且屈认了,着两个和尚偿
命,还放两个去取经。他又说我捽碎车辆,放了囚僧,此事亦无见证,料不该死,
再着一个和尚领罪罢了。他说我毁了三清,闹了观宇,这又是栽害我也。”国王
道:“怎见栽害?”行者道:“我僧乃东土之人,乍来此处,街道尚且不通,如
何夜里就知他观中之事?既遗下小便,就该当时捉住,却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
假名托姓的无限,怎么就说是我?望陛下回嗔详察。”那国王本来昏乱,被行者
说了一遍,他就决断不定。
正疑惑之间,又见黄门官来奏:“陛下,门外有许多乡老听宣。”国王道:
“有何事干?”即命宣来。宣至殿前,有三四十名乡老朝上磕头道:“万岁,今
年一春无雨,但恐夏月干荒,特来启奏,请那位国师爷爷祈一场甘雨,普济黎民。”
国王道:“乡老且退,就有雨来也。”乡老谢恩而出。国王道:“唐朝僧众,朕
敬道灭僧为何?只为当年求雨,我朝僧人更未尝求得一点;幸天降国师,拯援涂
炭。你今远来,冒犯国师,本当即时问罪。姑且恕你,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么?
若祈得一场甘雨,济度万民,朕即饶你罪名,倒换关文,放你西去。若赌不过,
无雨,就将汝等推赴杀场典刑示众。”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晓得些儿求祷。”
国王见说,即命打扫坛场,一壁厢教:“摆驾,寡人亲上五凤楼观看。”当时多
官摆驾,须臾上楼坐了。唐三藏随着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楼下,那三道士陪
国王坐在楼上。少时间,一员官飞马来报:“坛场诸色皆备,请国师爷爷登坛。”
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辞了国王,径下楼来。行者向前拦住道:“先生那
里去?”大仙道:“登坛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僧。
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生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大仙道:“讲什
么?”行者道:“我与你都上坛祈雨,知雨是你的,是我的?不见是谁的功绩了。”
国王在上听见,心中暗喜道:“那小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沙僧听见,暗笑道:
“不知一肚子筋节,还不曾拿出来哩!”大仙道:“不消讲,陛下自然知之。”
行者道:“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
须讲开方好行事。”大仙道:“这一上坛,只看我的令牌为号:一声令牌响风来,
二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齐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云散雨收。”行者笑道:
“妙啊!我僧是不曾见!请了,请了!”
大仙拽开步前进,三藏等随后,径到了坛门外。抬头观看,那里有一座高台,
约有三丈多高。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香炉,
炉中香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烛煌煌。炉边靠着一个金牌,牌上镌的
是雷神名号。底下有五个大缸,都注着满缸清水,水上浮着杨柳枝。杨柳枝上,
托着一面铁牌,牌上书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个大桩,桩上写着五方蛮
雷使者的名录。每一桩边,立两个道士,各执铁锤,伺候着打桩。台后面有许多
道士,在那里写作文书。正中间设一架纸炉,又有几个像生的人物,都是那执符
使者、土地赞教之神。
那大仙走进去,更不谦逊,直上高台立定。旁边有个小道士,捧了几张黄纸
书就的符字,一口宝剑,递与大仙。大仙执着宝剑,念声咒语,将一道符在烛上
烧了。那底下两三个道士,拿过一个执符的象生,一道文书,亦点火焚之。那上
面乒的一声令牌响,只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猪八戒口里作念道:“不
好了,不好了!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一下,果然就刮风!”行者道:
“兄弟悄悄的,你们再莫与我说话,只管护持师父,等我干事去来。”好大圣,
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就变作一个“假行者”,立在唐僧手下。
他的真身出了元神,赶到半空中,高叫:“那司风的是那个?”慌得那风婆婆捻
住布袋,巽二郎札住口绳,上前施礼。行者道:“我保护唐朝圣僧西天取经,路
过车迟国,与那妖道赌胜祈雨,你怎么不助老孙,反助那道士?我且饶你,把风
收了。若有一些风儿,把那道士的胡子吹得动动,各打二十铁棒!”风婆婆道:
“不敢,不敢!”遂而没些风气。八戒忍不住乱嚷道:“那先儿请退!令牌已响,
怎么不见一些风儿?你下来,让我们上去!”
那道士又执令牌,烧了符檄,扑的又打了一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孙大
圣又当头叫道:“布云的是那个?”慌得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当面施礼。行者
又将前事说了一遍,那云童、雾子也收了云雾,放出太阳星耀耀,一天万里更无
云。八戒笑道:“这先儿只好哄这皇帝,搪塞黎民,全没些真实本事!令牌响了
两下,如何又不见云生?”
那道士心中焦躁,仗宝剑,解散了头发,念着咒,烧了符,再一令牌打将下
去,只见那南天门里,邓天君领着雷公电母到当空,迎着行者施礼。行者又将前
项事说了一遍,道:“你们怎么来的志诚!是何法旨?”天君道:“那道士五雷
法是个真的。他发了文书,烧了文檄,惊动玉帝,玉帝掷下旨意,径至九天应元
雷声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来,助雷电下雨。”行者道:“既如此,且都住
了,同候老孙行事。”果然雷也不鸣,电也不灼。
那道士愈加着忙,又添香、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四海龙王,
一齐拥至。行者当头喝道:“敖广,那里去?”那敖广、敖顺、敖钦、敖闰上前
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道:“向日有劳,未曾成功;今日之事,望为
助力。”龙王道:“遵命,遵命!”行者又谢了敖顺道:“前日亏令郎缚怪,搭
救师父。”龙王道:“那厮还锁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请大圣发落。”行者道:
“凭你怎么处治了罢,如今且助我一功。那道士四声令牌已毕,却轮到老孙下去
干事了。但我不会发符烧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却要助我行行。”邓天君道:
“大圣吩咐,谁敢不从!但只是得一个号令,方敢依令而行;不然,雷雨乱了,
显得大圣无款也。”行者道:“我将棍子为号罢。”那雷公大惊道:“爷爷呀!
我们怎吃得这棍子?”行者道:“不是打你们,但看我这棍子往上一指,就要刮
风。”那风婆婆、巽二郎没口的答应道:“就放风!”“棍子第二指,就要布云。”
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道:“就布云,就布云!”“棍子第三指,就要雷电皆鸣。”
那雷公、电母道:“奉承,奉承!”“棍子第四指,就要下雨。”那龙王道:
“遵命,遵命!”“棍子第五指,就要大日晴天。却莫违误。”
吩咐已毕,遂按下云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那些人肉眼凡胎,那里晓
得?行者遂在旁边高叫道:“先生请了,四声令牌俱已响毕,更没有风云雷雨,
该让我了。”那道士无奈,不敢久占,只得下了台让他,努着嘴,径往楼上见驾。
行者道:“等我跟他去,看他说些甚的。”只听得那国王问道:“寡人这里洗耳
诚听,你那里四声令响,不见风雨,何也?”道士云:“今日龙神都不在家。”
行者厉声道:“陛下,龙神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来
你看。”国王道:“即去登坛,寡人还在此候雨。”行者得旨,急抽身到坛所,
扯着唐僧道:“师父请上台。”唐僧道:“徒弟,我却不会祈雨。”八戒笑道:
“他害你了,若还没雨,拿上柴蓬,一把火了帐!”行者道:“你不会求雨,好
的会念经,等我助你。”那长老才举步登坛,到上面端然坐下,定性归神,默念
那《密多心经》。正坐处,忽见一员官,飞马来问:“那和尚,怎么不打令牌,
不烧符檄?”行者高声答道:“不用,不用!我们是静功祈祷。”那官去回奏不
题。
行者听得老师父经文念尽,却去耳朵内取出铁棒,迎风幌了一幌,就有丈二
长短,碗来粗细,将棍望空一指,那风婆婆见了,急忙扯开皮袋,巽二郎解放口
绳。只听得呼呼风响,满城中揭瓦翻砖,扬砂走石。看起来,真个好风,却比那
寻常之风不同也,但见——
折柳伤花,摧林倒树。九重殿损壁崩墙,五凤楼摇梁撼柱。天边红日无光,
地下黄砂有翅。演武厅前武将惊,会文阁内文官惧。三宫粉黛乱青丝,六院嫔妃
蓬宝髻。侯伯金冠落绣缨,宰相乌纱飘展翅。当驾有言不敢谈,黄门执本无由递。
金鱼玉带不依班,象简罗衫无品叙。彩阁翠屏尽损伤,绿窗朱户皆狼狈。金銮殿
瓦走砖飞,锦云堂门歪槅碎。这阵狂风果是凶,刮得那君王父子难相会;六街
三市没人踪,万户千门皆紧闭!
正是那狂风大作,孙行者又显神通,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只见那
——
推云童子,布雾郎君。推云童子显神威,骨都都触石遮天;布雾郎君施法力,
浓漠漠飞烟盖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风离海上,随雨出昆仑。顷刻漫
天地,须臾蔽世尘。宛然如混沌,不见凤楼门。
此时昏雾朦胧,浓云叆叇。孙行者又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慌得那
——
雷公奋怒,电母生嗔。雷公奋怒,倒骑火兽下天关;电母生嗔,乱掣金蛇离
斗府。唿喇喇施霹雳,振碎了铁叉山;淅沥沥闪红绡,飞出了东洋海。呼呼隐隐
滚车声,烨烨煌煌飘稻米。万萌万物精神改,多少昆虫蛰已开。君臣楼上心惊骇,
商贾闻声胆怯忙。
那沉雷护闪,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势,唬得那满城人,户户焚香,
家家化纸。孙行者高呼:“老邓!仔细替我看那贪赃坏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
多打死几个示众!”那雷越发振响起来。行者却又把铁棒望上一指,只见那——
龙施号令,雨漫乾坤。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云流过海门。楼头声滴滴,窗
外响潇潇。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滔。淙淙如瓮捡,滚滚似盆浇。孤庄将漫屋,
野岸欲平桥。真个桑田变沧海,霎时陆岸滚波涛。神龙借此来相助,抬起长江望
下浇。
这场雨,自辰时下起,只下到午时前后,下得那车迟城,里里外外,水漫了
街衢。那国王传旨道:“雨彀了,雨彀了!十分再多,又淹坏了禾苗,反为不美。”
五凤楼下听事官策马冒雨来报:“圣僧,雨彀了。”行者闻言,将金箍棒往上又
一指,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国王满心欢喜,文武尽皆称赞道:
“好和尚!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就是我国师求雨虽灵,若要晴,细雨儿还下
半日,便不清爽。怎么这和尚要晴就晴,顷刻间杲杲日出,万里就无云也?”
国王教回銮,倒换关文,打发唐僧过去。正用御宝时,又被那三个道士上前
阻住道:“陛下,这场雨全非和尚之功,还是我道门之力。”国王道:“你才说
龙王不在家,不曾有雨,他走上去,以静功祈祷,就雨下来,怎么又与他争功,
何也?”虎力大仙道:“我上坛发了文书,烧了符檄,击了令牌,那龙王谁敢不
来?想是别方召请,风云雷雨五司俱不在,一闻我令,随赶而来,适遇着我下他
上,一时撞着这个机会,所以就雨。从根算来,还是我请的龙下的雨,怎么算作
他的功果?”那国王昏乱,听此言,却又疑惑未定。
行者近前一步,合掌奏道:“陛下,这些傍门法术,也不成个功果,算不得
我的他的。如今有四海龙王,现在空中,我僧未曾发放,他还不敢遽退。那国师
若能叫得龙王现身,就算他的功劳。”国王大喜道:“寡人做了二十三年皇帝,
更不曾看见活龙是怎么模样。你两家各显法力,不论僧道,但叫得来的,就是有
功;叫不出的,有罪。”那道士怎么有那样本事?就叫,那龙王见大圣在此,也
不敢出头。道士云:“我辈不能,你是叫来。”那大圣仰面朝空,厉声高叫:
“敖广何在?弟兄们都现原身来看!”那龙王听唤,即忙现了本身。四条龙,在
半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金銮殿上,但见——
飞腾变化,绕雾盘云。玉爪垂钩白,银鳞舞镜明。髯飘素练根根爽,角耸轩
昂挺挺清。磕额崔巍,圆睛幌亮。隐显莫能测,飞扬不可评。祷雨随时布雨,求
晴即便天晴。这才是有灵有圣真龙像,祥瑞缤纷绕殿庭。
那国王在殿上焚香。众公卿在阶前礼拜。国王道:“有劳贵体降临,请回,
寡人改日醮谢。”行者道:“列位众神各自归去,这国王改日醮谢哩。”那龙王
径自归海,众神各各回天。这正是:广大无边真妙法,至真了性劈傍门。毕竟不
知怎么除邪,且听下回分解。
第4个回答  2012-06-02
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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