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曾国藩和左宗棠“失和”的幕后真相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5

下面这封信是左宗棠安排儿子孝威前去给曾国藩吊孝而写。左宗棠人在甘肃,连妻子的葬礼都无法主持,曾国藩的葬礼,当然更没有时间亲自参加。

但这是一个敏感且略带尴尬的差事。1864 年7 月,左宗棠自向朝廷举报湘勇"吉字营"放走了幼天王洪天贵福,"曾左交恶"已成为人尽皆见的事实。

其后8 年,两人虽私下仍有间接往来,但公开场合不见书信。无论官场还是文化界,多数认定两人已势成水火,不可能再有交集。

外人的议论说到底全凭现象。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当事人最清楚。左宗棠此举,打破了人们之前的漫天猜测与无端谣传。

回顾曾左两人刚出山时,彼此相互举荐过。左宗棠在1852 年第一个冒出来办团练的想法后,向张亮基举荐邀曾国藩来办理;曾国藩则在1860 年邀左宗棠去到安徽宿松大营,避开樊燮之祸,并积极向朝廷举荐左宗棠可自领一军。

左宗棠在湖南巡抚衙门主政的8 年,曾多次有恩于曾国藩。举其大端有:1853 年曾国藩受鲍起豹、陶恩培多方刁难,差点内部火拼,多亏左宗棠从中把控调解,才没有给湘勇造成大的伤害;1854 年曾国藩在靖港跳水自杀,左宗棠将他及时骂醒,并接过军事布防,避免了人亡事息的悲剧;1856 年到1858 年,湘勇在江西遭遇断粮、断饷,全靠左宗棠通过湖南东征局送去的295万两白银,避免了数万军队饿困甚至哗变的危机。

曾国藩对左宗棠的帮助,感激由心,早年大约也想过回报。1854 年湘勇收复岳州,曾国藩在保举名单里将左宗棠的名字放到前面,向朝廷保举左氏为知府,并要求朝廷赐左氏蓝顶花翎。

左宗棠获知后勃然变色,写信给刘蓉,毫不隐讳地批评曾氏:仗在岳州打,我在长沙。岳州与长沙相隔三百多里,战场胜利我没有一点儿汗马之劳,之前也没有参加任何战前军事会议,混在保举名单中,让我何以处己、让曾氏何以服人?方苞说,男子汉大丈夫,升迁自然要有堂堂正正的升官之道,何必要靠那些弄虚作假、浑水摸鱼的小动作?我认为方苞这话说得极对。涤生兄"以蓝顶尊武侯而夺其纶巾,以花翎尊武侯而褫其羽扇",既不合诸葛亮本人的意愿,也让我这个以"当代诸葛亮"自称的人徒惹世人讪笑。如果他不是对我怀有深仇大恨,断然不会这么做。曾涤生为人质朴厚道,这种事情绝对做不出来。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呢?我猜是胡林翼怂恿,罗泽南跟刘蓉密谋出来的。我劝你们三人赶紧与涤生兄商量,将无故加在诸葛亮头上的蓝顶花翎去掉。否则的话,我将披发入山、誓不复出!

无功不受赏,左宗棠在这里并不是惺惺作态,他最后真的拒绝接受朝廷已经赏赐的同知衔。这看起来很不合情理,但确实是左氏真君子的气派。曾国藩为人正派,对左宗棠这种说得到做得到的直人君子,内心满满的全是敬佩。

1860 年8 月,经朝廷授权,左宗棠在长沙金盆岭练成楚军,朝廷当时的想法是,左宗棠入川,预备为署四川总督。因曾国藩力邀加盟,胡林翼拿江西、四川两地对比,晓以利害,左宗棠决定名义上加盟,挺进江西。

这事从表面上看,曾国藩有恩于左宗棠,细究之下,二人属相互帮衬。谁也不欠谁人情,因为楚军出山之后,左宗棠给曾国藩的实质性帮助更大。

其后一年,左宗棠凭楚军的强大实力守住江西、保住安庆,尤其在1861年4 月21 日的乐平一战中,以5000 人胜10 万兵,打通湘勇的救命粮道,让身陷祁门绝境的曾国藩得以大难不死。曾氏感激左宗棠的救命之功,其后竭力保举他担任浙江巡抚,客观地说,两人此时完全是互相帮助,彼此成全。

但曾国藩的军事战略短板,这时也逐渐暴露无遗。将两江总督府驻扎在祁门本是他一个人拍脑袋并霸蛮坚持下来的。其失误连学生李鸿章都看出来了:徽州城一旦失守,祁门顿成前线,祁门属盆地,是敌人可以一锅端的驻军死地,作前敌总指挥部尤不适宜,建议改驻东流。曾国藩碍于面子,置之不理。但这话说过不到一年,李元度果然遭遇守徽州城失败,曾国藩差点儿困死祁门,死里逃生迁移东流。

曾国藩习惯"扎硬寨、打死仗",左宗棠对他的笨拙,有种说不出的着急,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哀其不聪,怒其不明。

如何与诸多方面不如自己,但又有恩有情于自己的朋友相处?在这封信里, 左氏说出了自己为人处世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君臣朋友之间,居心宜直,用情宜厚。" 意思是说,与朋友交往,用心要正直,对方有缺点必须指出来,但用情要深厚,指责朋友的缺点与错误不能影响自己对他的情谊。这是一种"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做法。

从后来之事可以看出,两人确实是平等互助的朋友。左氏用"交游情谊"四字概括,可谓客观。

信中最能解释1864 年举报一事属唱双簧的一句是:"从前彼此争论,每拜疏后即录稿咨送,可谓锄去陵谷,绝无城府,至兹感伤不暇之时,乃复负气耶?"据此可以推断,举报信同时提前寄给了曾国藩一份,否则"每拜疏后即录稿咨送"就说不通。为什么后世没有流传下来?曾国藩读后很可能当即就销毁了。

虽然公开"交恶",但两人私下其实一直并未断开联系。1865 年,两江总督曾国藩探寻改革两淮盐政之方,一时没有主见,想起两淮盐政改革始于前两江总督陶澍,而作为陶澍的亲家,左宗棠将陶澍家的宾朋书信与臣工奏稿全部看过,称得上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曾氏当即去信闽浙总督府,向左氏虚心请教。

左宗棠没有回信。拒绝回信,很大程度上在于左宗棠比曾国藩看得明白,如果此时两人私下过从甚密,慈禧太后一旦查得,就会对自己严加防范。其时湘勇正面临大幅度被逼裁军,左宗棠则早早公开表了态:楚军属于国家,不会学湘勇裁撤。书信跟曾国藩往来近了,难保朝廷不会将楚军当湘勇裁掉,左宗棠的政治方向判断可是从来不差的。

曾左两人之间之所以减少书信来往,还有一个原因,即公文往来已经将此意表达。

书信往来渐无,另有一个原因,曾左之间确实有互竞高下的心理。

回想1858 年农历六月曾国藩复出,他第一件事跑到长沙拜访左宗棠,要左宗棠用篆书为自己书写一副对联 :"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 曾国藩试图借对联表心迹,用意很明确:左宗棠是雄,第一,自己是雌;第二,这话出自曾氏之口,便成了"伟大的谦虚"。

左宗棠何等聪敏之人,当即领会他的用意,为表明前段时间写信寄去湘乡批评他,不是图争个雌雄高下,便换赠一联: "集众思,广忠益;宽小过,总大纲。" 这里是引用诸葛亮的话提醒曾国藩:欲成大事,不能刚愎自用,要团结人;要立大功,不能临事畏逃,要忠心正直;要带好部队,须宽容部下小错小误;要凝聚八方人才,需战略上立准方向。

在左宗棠看来,这是比"黄老药方"更有效的灵丹妙药。曾国藩之前正是因为没有做好这12 个字,所以既得罪了江西官场,又交恶地方乡绅,还惹恼了咸丰皇帝,弄得自己在江西待不下去。

在左宗棠看来,凡是困难,都可以通过智慧找到最恰当的解决办法,主帅之所以发生失误与错误,是因为自己智力不够或方法错误带来的。有了困难,逃避不是办法,"黄老药方"也只是借口,正确的办法,应是在反思自己与思考解决方法上下功夫,方法找对了,困难便可迎刃而解。

这12 个字不但达到了纠正曾国藩之前所犯错误的目的,也跳出了两人之间浅薄的高下之争窠臼。左氏论正心诚意、胸怀眼光,此时明显高出曾氏一筹。

曾国藩在这一年去世,双簧没有必要再唱下去,怎么掀开笼罩在两人之间的这层层虚掩的纱幕?

左宗棠想到用一副情真意切的挽联以释世疑:

左宗棠此时大概已经想到了,后世会有人了解两人之间的是非恩怨,哪里会知道私下里到底有多少弯弯道道?也许会反过来怀疑,他对曾国藩的态度转变何以会如此之大!

所以他在这里试图要儿子先为自己解释一句:我的观点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用"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这两句话褒奖曾国藩, 在历年来给朝廷的奏折中已多次写过,并不是在他死后才突发奇想冒出来的。

俗话说,吊死问生,无非人情。左宗棠安排孝威带上父亲书写的挽联以及在长沙准备的猪、羊礼品,外加四百两白银前去吊孝,并要他亲做一篇祭文追悼,这已是朋友之间比较隆重的礼节了。

曾国藩的家教此时起了作用,曾纪泽根据父亲的遗训,丧事只收礼品,不收分文礼金,孝威带去的四百两白银退了回来。

事实上,两家后人之间完全不存在过节,这一点,从后面两家的关系可以看出来。关于曾国藩的满女曾纪芬与满女婿聂缉规求助左宗棠并得到接济、赏识与提拔的事。但眼下孝威对父辈之间的恩怨,确实还不太清楚。孝威之前在家信中陆续读过父亲对曾国藩的一些评价,印象中,总体评价似乎不高。他当然也知道父亲举报曾伯父漏掉幼天王之事,但不解内中曲折原委,所以担心到了曾家,遭遇白眼与唾骂。

为了打消儿子的顾虑,也为了让后世更清楚其中的内情,左宗棠在信中将自己与曾国藩的关系,类比成明朝的杨嗣昌(字武陵)与黄道周(字石斋)。

左宗棠这里意在将曾国藩比作杨嗣昌,将自己比作黄道周。以杨、黄类比,左氏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晚清内忧外患,随时可能被颠覆,与晚明确实极为相似。

但颇有趣味的是,杨、黄的官职,与曾、左比较,则调了个位置:左宗棠后来官至东阁大学士,与杨嗣昌一样;黄道周获武英殿大学士,又与曾国藩一样。杨是"行动派"起家,黄是"学院派"起家,这点与曾、左比较,也反过来了。最根本的不同是:杨、黄"不和",换来大明灭亡;曾、左"不和",带来同光中兴。

左宗棠年轻时曾自题挽联,预言一生"为樵为渔,访鹿友山中,订鸥盟海上,消磨锦绣心肠,逍遥半世",推测自己毕生可能成为著书立说的隐士。这个想法并没有实现,倒是黄道周如愿以偿。如果清王朝在光绪初年放弃对外主战,黄道周晚年的归宿,也许是左宗棠的彩排跟预演。

历史 有时会有惊人的重复,但没有相同与重叠。左宗棠与曾国藩都是特定 历史 时期才同时偶然出现的。左宗棠天资奇高,太平时代,更有可能完成进士学习,做个科班"学院派";曾国藩守拙尚勤,中人之资,更接近民间"行动派"。但遭遇乱世,一切都戏剧性地颠倒了。左宗棠因读"实学"耽误八股,意外沉寂底层,却因祸得福,锻炼出一流的办事能力;曾国藩苦读理学,凭运气加关系,骤然入仕,又因办事才能欠缺,在官场内摸爬滚打,锻炼出一流的情商。

如果生在太平盛世,将颠倒过的再颠倒回来,则两人极有可能同归于平庸:曾国藩的智慧应对不了复杂的理工技术活;左宗棠的性格与气质,也做不了长袖善舞的词工文臣。 历史 往往是阴差阳错造就的。

曾、左同时出现的偶然中的必然性同样表现在:如果中国不是人情 社会 ,凭运筹关系、人情不能出人头地,则曾国藩出不来;如果不是身处乱世,让办事能力有了施展平台,则左宗棠终生都将被埋没。

这是早年科场与官场一路绿灯的杨嗣昌、黄道周关系中所没有的。或者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完全相同的 历史 人物,也不可能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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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文:徐志频

图:《左宗棠:家书抵万金》插图、网络图片(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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