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月亮
晚上七点钟我就上床睡了。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人在河边散步，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他们在高速奔跑，世界仿佛就在他们脚下。随手翻了翻放在枕边的书：《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一部聚焦普通人、集体农庄、劳改工作人员的书，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可我看了不到三页就放下了。头痛。像把锥子在不停地扎着我的脑袋。这是中秋之夜。我一个人在高原。隔壁的同事也睡了。他在房间里打游戏，传来很大的响声。我早已习惯，并且很享受这种声音。在这个地方，没有电视看，也不能上网，空闲的时候可做的事情似乎并不多。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滴在雨棚上，传来清空的响声。这是我所喜欢的声音，一直喜欢。当我病态地爱上文学那天开始我就喜欢了。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使我安静下来的声音。本来想先睡会儿，然后再爬起来看看中秋的月亮。因为下雨，这个愿望可能要泡汤了。
电话响了，老婆打来的。你在干嘛？睡觉。没出去喝酒哦？没有。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呢？疲倦。吃过月饼没有？不想吃。我又问，家里都好吗？都好。女儿在家吗？到成都参加同学的婚礼去了。哦，告诉她注意安全。知道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废话也挺多的，老婆的话比我还多。我耐心地听她讲最近发生的事情。今晚她也是一个人过中秋。像我一样也看不到中秋的月亮，因为那边也在下雨。
通完电话后，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卡在一块山崖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再后来我就醒了。看看时间，11点钟的样子。天还在下雨，并且越下越大，月亮躲在黑暗的云层中，至少今晚是出不来了。我想看月亮的兴致忽然没了。看了又如何，还不是像往日的月亮一样高高挂在那里。除了寂寞无趣，不会有别的东西。
我想，要是在雨中升起一轮明月，想必是非常美丽的。这仅仅是一种假设，毫无实现的可能，就像我买彩票希望中大奖一样渺茫。但是我彻底被自己的这个妄想给迷住了，你想要是能看到雨夜之中升起一轮洁白的月亮，那不知是多么神奇的事情。人在最寂寞的环境中总是会产生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今天我们几个留守在高原的援藏干部，在县城附近的一处农家乐，玩了一整天，从早上9点到下午7点。活动的主要内容就是喝酒打牌，内地人过中秋大约也是如此。其间我给远在内地的朋友发了一些短信。也收到不少问候的短信。这些繁文缛节我不得不遵从，否则会被视为不懂规矩。有人戏称我们几个留下来的是“留守儿童”，结果“留守儿童”们整整喝光了三瓶白酒。去年的中秋不是这个样子的，比现在热闹多了，留下来的人也多。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回去的人很多，38个人剩下不到10个。我也想回去，可是单位人手太少了。我不得不留下来帮帮他们。完全凭着理智和良心在坚持。我在这地方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有点厌倦了。我掰着指头算着归期，还有8个月的时间才能结束。我想无论如何还得坚持。我把这两年的援藏生活当成一种历练，一次生命的涅槃。不管怎样，总会有些收获。假如到时我空手而归，就当我被时光冰冻了两年。平生浪费的东西多了，不在乎这点时间。
一夜无话，只有窗外的雨声，只有意想中的月亮。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接电话，收文件发文件，通知会议，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一旦忙碌起来，就什么事情都忘了。但是我依然记得抽空看看窗外的蓝天，悠悠飘动的白云。当一个人被当成工具使用时，常常会忘记本来的模样。并且愿意努力将自己改造成别人使用顺手的工具。我不得不承认我内心的挣扎，就像我前天晚上看见的月亮一样，一会儿从云层中挣扎出来，瞬即又被云层淹没。
我的兴趣在不断发生转移。前段时间迷上前苏联小说，后来迷上打麻将，再后来我又迷上了看美国大片。这是我还没有真正找到自我的表现。同事徐阳从网上下载了不少经典好片，我每天晚上坐在电脑前看。《生化危机》1-5，还有《速度与激情》1-4，我一个不落全部看完。美国人挺有想象力的。看完这些片子后，我更加找不到自己了。我对徐阳说，这两年的援藏生涯我对世界的感觉完全变了，包括我的生活情趣。以前认为好玩的东西现在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我想其中可能有年龄增长的原因，生活激情在慢慢衰退。因为同在高原，我和徐阳的友谊在迅速增加。这是一个非常稳重的年轻人，有思想有见地，同时还表现出超出他实际年龄的成熟。我们住在一起。下班后，一起弄饭吃。他下厨。我负责洗碗。另外我们还彼此交换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感觉异常投缘。能够从别人身上学到一些东西，也算是此行一大收获。
早晨一大早，徐阳就在他的房间里高声朗诵：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我想起的是另外两句：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都是很美的句子，适合在中秋节吟诵。徐阳说，真不知道古人是怎么想出来的，实在太美了。他不喜欢文学，但是对美还是很有鉴赏能力的。
家红是我在高原上耍得好的另一个朋友，来之前在我的家乡所在县担任某局副局长。一个很幽默风趣的人。喜欢喝酒，酒量很好。气氛对头时，不醉不归。喜欢结交藏族朋友，和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到了每天下班的时候，他就会电话我，问我晚上有啥安排。假如我说没有，他就会约我一块儿去喝酒。夏天喝啤酒，到了冬天喝白酒。每次喝啤酒不超过两瓶，白酒不超过三两。其实喝酒不是目的，图的是一种情调，图的是一种气氛。人在他乡，多一个朋友，更容易打发时间。说实在的，我还是很难进入当地人的生活，只和几个熟悉的朋友玩。不是因为清高，而是性格使然。
那天晚上，我和家红喝完酒后，一道去河边散步。晚风习习，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其时金川河水已经大大消退了，大大小小的石块露了出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还是想看看雨中的月亮，有着说不出的凄美。这是我的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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