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断手》(又称《剥皮的手》《人手模型》)

如题所述

地方检察官蒙塞尔站在壁炉旁,面对着一小圈人,向他们阐述自己对圣·克劳特案件的看法。这个悬而未决的案件,已经成为了巴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个月来,没有人能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蒙塞尔的背对着壁炉,他那刮得干干净净的嘴唇中吐出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在场的几位女士,听得出神,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她们眼中闪烁着恐惧,但更多的是想要探寻真相的好奇。
片刻的宁静后,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士打破了沉默:“这太可怕了!这其中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检察官转向她:“这是很可能的,女士。但我告诉你,用超自然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案件是不恰当的。我们调查的这起案件,策划周密,手法高明,伪装得神秘莫测,我们甚至难以去伪存真。但我曾经处理过一个案子,确实有超自然的因素——因为缺乏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女士们纷纷要求:“啊,那就讲给我们听听吧!”蒙塞尔说:“那是在一个叫阿雅克肖的小镇上,我那时担任检察官。小镇坐落在四面环山的美丽海湾里。我的首要任务是解决种族间的血仇。这种私人战争历史悠久,充满戏剧性,英勇激烈,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复仇故事——世代累积的仇恨,平息一时,却从未了结;恐怖的情节,血腥的野蛮屠杀,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
“有一天,我听说有一个英国人在海湾的最头上租了一栋房子,租期好几十年。他带着一个法国仆人,是在路过马赛时雇来的。不久,整个镇子上都对他怪癖的性格议论纷纷。他整天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偶尔出来打猎或钓鱼。他从不和任何人讲话,从来不进城,每天早上都花一到两个小时时间练习左轮手枪和卡宾枪。他成为许多传说的主题。有人说他出身于名门贵族,因政治原因逃离祖国;还有人说他犯了事,在躲避处罚。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些事还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作为检察官,我自然有义务尽可能地了解这个人的情况。但是想要了解得更详细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名叫约翰·罗威尔。我只密切注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却没有发现他的行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然而,谣言还在继续传播,而且越传越凶,越传越广,我认为有必要对这个外地人进行一次私人接触。为了这个目的,我开始经常在他家周围的地方打猎,等候合适的机会。时机终于来了。有一天我打了一只鹧鸪,正好掉在他院子里。我的猎狗找到了它,我立即走了过去。我手里提着鹧鸪,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并请约翰收下我的猎物。
约翰·罗威尔身材魁梧,红头发红胡子,个子高高的,肩膀很宽,可以说是文静的大力士。他身上一点也没有传统英国人的刻板印象,他对我的客气再三表示感谢。他的法语带着明显的口音,无疑是英吉利海峡那一边带来的。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与他聊天有五六次。有一天晚上,我恰好从他家的门前走过,看见他在花园里两脚分开坐在椅子上,嘴上叼着一个烟斗。我摘掉帽子,他邀请我进去喝啤酒。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用拘泥的英国式礼节接待我,对法国和科西嘉大加赞赏,并声称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国家和这段海峡。我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身世和打算。他没有一点尴尬的样子,笑着告诉我说他曾经在非洲、印度和美国长时间旅游。
“我把整个世界都周游了一遍。”
我开始和他聊打猎,他给我讲了许多他的奇特经历,比如猎河马、老虎、大象,甚至还有大猩猩。“那都是很危险的动物”,我说。他微微笑了笑:“但是再危险也没有人危险。”
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那是一个满足的英国人的笑声。“我还杀了许许多多的人。”接着,他把话题转到火器上,他把我请进他的房子里看他搜集的各种枪支。他起居室里挂着的是黑颜色的……绣着金黄色图案的黑色丝绸。黑色的料子上布满了黄色的大花图案,像一团团火焰在耀眼的燃烧。“这是日本布料。”他说。但是在最大的一面墙中间,一个奇异的东西映入我的眼帘。在一块红色的天鹅绒上醒目地摆放着一个黑色的东西,我走进了才看清,那是一只手,一只真人手,不是一只白而干净的骨骼手,而是一只长着黄黄的指甲、皱缩枯萎的黑黑的手。肌肉都暴露在外表面,骨头上面有血痂一样的干血的痕迹,一望就知道是从小臂的一半处剁下来的。腕子上有一个巨大的铁链,它被铆在不堪入目的肢体上,并被钉在了墙上。它看上去非常结实,能拴住一头大象。那是什么?我说到。
英国人毫不隐瞒地回答说:“它属于我最恨的敌人。它来自美国——是用军刀剁下来的,那上面的皮是用尖锐的石头剥下来的。在太阳底下暴晒了整整八天。可以说把它弄到手算我走运。”
我摸了一下那只可怖的手,它一定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指出奇的长,指头上连着肌腱,上面还附着一些皮。由于是用尖锐的石头剥下来的,手的模样全非,它似乎是墨中残酷的复仇的行动的活生生的见证。我说:“这个人一定很强壮。”他非常平静地说:“是的,他是很强壮,但是我比他更强壮。我用那个链子把它制住了。”我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就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用那个链子了。那个手还能自己跑了不成?”约翰·罗威尔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说:“它随时都想跑掉,我必须用链子把它拴住。”
我以询问的眼光迅速扫了他一眼,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但是他的脸始终显得那么不可思议,那么平静自若,却又那么慈祥宽厚。我话头一转,欣赏起他搜集的枪来。然而,我注意到有三只左轮手枪在不同的地方,似乎他生活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时时警惕有人对他进行袭击。后来我又去拜访了他几次,以后就再也没去。当地老百姓逐渐对他习惯了,没有人在那么注意他了。
一年过去了。11月底的一个早晨,我的仆人把我叫醒了,告诉我一个消息:约翰·罗威尔在夜里被人杀了。我和警长康斯特布尔以及警官吉达姆斯来到英国人的家。他的男仆正在门前伤心地哭,他目光茫然,精神萎靡。我立刻对他表示怀疑,但是后来证明,他是无罪的。凶手的证明始终也没有确立。
一走进起居室,我就看见约翰的尸体躺在中间。他的马甲被撕开,一只衣服袖子被扯下来。很明显曾有过一番激烈的搏斗。英国人是被勒死的。他的脸肿着,呈铁青色,惨不忍睹,眼睛里流露出极其恐怖的目光。他的牙关还紧咬着什么东西,脖子上有五处被尖锐的器具刺入,鲜血淋淋。我们同来的有一个法医,他对死者脖子上的手印作了相当长时间的检查,然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觉得他好像是被一具骷髅勒死的!”我的背上一阵发麻。我看了一眼曾经放置那只可怕的手的地方。那只可怕的手已经不知去向。铁链被打破,晃晃荡荡地挂在墙上。我弯腰对着尸体看了看,英国人牙齿咬着的东西是那个失去的手的一个手指,与其说是被咬断的,不如说是在第二个关节处被撅断的。进行了检查,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证据。门窗家具什么的都没有留下任何搏斗的痕迹。事情发生时那两只狗似乎都在睡大觉。那个仆人提供了一下简单的情况:他说,“几个月来,他的主人好像心神不宁,忐忑不安。他收到一大堆信,都是他刚一到这里时就扔了的。他经常去打猎,脾气粗暴而狂躁。他还经常茫然地盯着墙上的那只皱缩的手。奇怪的是那只手在出事的时候不翼而飞了,谁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回事。他每天都睡得很晚,睡觉前总要把所有的门窗都锁上。他手头总备着几把枪。他在夜里总好大声说话,好像在和什么吵架。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没出一点声,只是当仆人走进他的房间打开百叶窗时才发现他被谋杀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疑点。
我把我所知道的关于死者的一切都向当地政府和警察作了报告。整个岛屿全被搜索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任何结果。这件事过去三个月后,有一天晚上我作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梦见那只可怖的手像蝎子或蜘蛛一样沿着我的房间的墙和窗帘飞快地爬。我惊醒了三次,又睡过去三次,三次看见那个阴森可怕的手围着屋子飞跑,手指像腿一样运动。第二天早上有人把那只手送到了我这儿。它是埋葬在约翰·罗威尔的墓地里被发现的——因为据我所知约翰·罗威尔在此地没有任何亲戚朋友,他的尸体被就地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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