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个回答 2012-05-06
万历皇帝空前绝后的怠政导致了明朝的灭亡,所谓“虽亡于崇祯,而实亡于万历”。在专制时代,最高统治者的不作为很难上升到法律层面上来对待。孟德斯鸠认为,君主专制的特征是:“既无法律,又无规章,由单独一人按照一己的意志与反复无常的性情领导一切。”正是由于法律约束的松弛和缺失,才使得帝王的任性随意成为常态。
万历皇帝30年不出宫、不问朝政、不批奏章等一系列极端行为是有其深厚的体制背景的。究竟是勤政与怠政,完全出自帝王的个人选择。万历皇帝无论何等荒唐,何等胡作非为,都是专制政治所允许和容忍的。因为并没有一个针对帝王的纠错机制,除非用暴力来推翻。皇帝是世袭制的产物,与民意无关。美国政治家托马斯·潘恩指出:“与人类有关的世袭制的荒谬程度,还远跟不上它所造成的祸害。如果这种制度能保证提供出一群善良而贤明的人士,那倒还可以算是获得神权的特别暗许;但事实上它只是为愚人、恶人和下流人大开方便之门,因此它不可避免地带有灾难的性质。”万历皇帝就是这种灾难的具体代表。尽管他少年时代受到严格的教育,却本性难移。朱东润在《张居正大传》中写道:“神宗是高傲,但是同时也是贪婪。一个小农的外孙,禁不住金银财宝的诱惑。”一个恶劣小人做了皇帝,那种依靠君子才能实现的德政便成了泡影。君主的德行对于政治的运行和社会的教化是至关重要的。孟子说:“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子也可以这样理解,即若君主不仁、不义、不正,臣僚们关于政治清明的努力其实都是白费的。君臣关系是一种伦理关系,而非法律关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种关系靠的纯粹是内心自觉和道德想象。
在万历皇帝与文官集团的冲突中,皇帝注定是占上风的。士大夫的政治理想最终要通过帝王的英明来实现,而这一切在万历皇帝那里却遭到了人为的遏制。万历皇帝并不想成为士大夫所推动的政治流程的工具,不但对臣僚的奏疏置之不理,而且常年不任命重要职位上的官员。万历皇帝这样做,是出于对文官不允许他废长立幼的报复。
对于皇帝的不作为,人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其我行我素。由于皇帝把持着话语霸权,人们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对抗皇帝的权力。皇帝的权力是没有监督和制约的,皇帝是高于法律的,他置身于规则之外,只要其胡闹的程度还在百姓可以容忍的范围内,这一切都是可以进行下去的,并且还可以搞出“无为而治”的美丽借口。不仅中国的皇帝,大凡专制的君主都是如此随心所欲的。英国詹姆斯国王曾说:“要我受制于法律,说这话就是叛逆。”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说:“这是合法的,因为我要这样!”皇帝的决定是高于法律的,不仅无法更改,而且连追问的可能都没有。残暴恣肆是一种专制,“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不作为也是一种专制。
万历皇帝不想做一个励精图治、大有作为的皇帝,谁也无法改变这种局面。他对于文官集团将他塑造成“贤君”的种种努力十分反感。帝国政治的惯性和士大夫的道德理想主义对它构成了无形的约束。万历皇帝干脆用不理朝政来将自己解脱出来。他实在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欲望和快乐来成就抽象的道德口碑,一旦放弃了“名君圣主”的道德选择,万历皇帝自然是如释重负。万历皇帝的道德堕落不仅源自对文官集团道德暗示和劝谕的逆反,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放弃了对皇帝职责的认真履行。万历皇帝将自己关闭在皇宫之中,饮酒作乐,把治理国家的大业抛在了一边。
万历皇帝消极执政的政治选择并没有经过公众的同意或国家法律的许可。在皇帝那里,公众包括臣僚的意见以及法律都是多余的。法律还是有的,但那只是“治人之具”、“治民之具”而已,对于皇帝毫无约束力可言。以韩非子为代表的法家将皇帝置于在法律之上,强调“法自君出”,这种“一人之治”是很危险的,谁也无法保证所有的君主都会按照“人主诚明于圣人之术,而不苟于世俗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阴惨验而审言辞”的标准行事。将君主与等同于圣人太过理想化了。把皇帝设定在法律之上,法律的价值取向自然就发生了变化,它只是一种治理工具,而无法成为监督权力的尚方宝剑。亚里士多德指出:“要是把全部的权力寄托于任何一个人,这总是不合乎正义的。”即使一个人的德行和学识足以与崇高的地位相匹配,也不仍然不能让其享受全部的权力。欲望无止境,权力须设防。没有边界的权力,在让权力者得到最大限度满足的同时,也使其无限堕落。权力对人的腐化并不是权力本身的错,是因为人的贪婪本性决定了对权力的滥用。
儒家主张用道德感化权力,其作用是微乎其微的。道德最终成为一张面具。荀子所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意在用天道来劝诫君主善政,愿望是好的,可是,倘若皇帝听不进去这些道理,就没法子了。尤其是碰上朱翊钧这种“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皇帝。尽管仍然有海瑞这样的清官在用鲜明的个性顽强地书写着道德文章,但是,由于皇帝不干正事、胡作非为,而使得一切关于政治清明的努力注定徒劳无功。明朝的道德化政治体系在应付万历皇帝这个十足的无赖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尽管臣僚们苦口婆心、挖空心思使尽各种办法,企图使皇帝回到正常的权力轨道上来,但无济于事。万历皇帝以自己的长时间怠政证明了“一人之治”可以荒唐胡闹到什么程度。通过解读《万历十五年》,不难发现,万历政治的失败根本上并不是在于皇帝个人的品行,崇祯皇帝倒是勤政,却依然挽救不了大厦将倾的败局。法治的缺失和体制的腐败是致命的历史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