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理想化形象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2
第六章 理想化形象

讨论神经症对他人的基本态度,让我们熟悉了他们解决冲突最主要的两种方法,更确切地说,是他们面对冲突的两种态度 。一是为了压制一种人格倾向,而故意突出它的对立面;一是尽量和他人保持距离,避免因为交集而产生冲突 。这两种方法都很奏效,也都能给人以舒适的统一感,然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却也相当大。

除此之外, 他们还有一条解决之道,就是塑造出一种幻想的自我形象,或者在某一时刻认为自己“应该”成为的形象 。无论在他们的意识还是潜意识中, 这种形象都大幅偏离了现实,但却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无比现实的影响 。他们能从中获得满足,且乐此不疲,正如《纽约客》上的一幅漫画:一位臃肿的中年妇女站在镜子前,而她看到的自己,竟然是个有魔鬼身材的年轻姑娘。理想化形象的特征因人而异,具体细节取决于患者的人格结构。

患者喜欢什么,他塑造出的形象就能提供什么,比如美丽、善良、才能、高尚、诚实、权力等,不过,这些形象都是他自己假想出来的,并不是真实的,这种形象有多不真实,就会使患者有多自大 。请注意,此处的“ 自大”是字面含义,虽然常常用作“傲慢”的同义词,但在这里的意思是指:“以为自己有某些品质,但实际上没有,或者以后可能有,但现在没有 。”

而且,这个假想出的形象越不符合实际,他们就越不堪一击。事实上, 对于正常人来说,确定自己拥有某种品质,是不需要别人来认可的,只有当我们假装具有某种品质时,我们才会脆弱而紧张,渴望别人认可,唯恐有人提出质疑。

这种对于理想化形象的偏执,在精神病人身上表现得尤其突出,他们为了抬高形象无所不用其极。而对神经症患者来说,程度却没有那么夸张,还能分清楚幻想和现实,而 精神病人却已经将幻想出来的形象误认为是他实际的形象 。如果我们把理想化形象偏离实际的程度,视为区分精神病和神经症的重要参数,那么,理想化形象则可以定义为神经症与轻微精神病相结合的产物。

理想化形象,从本质上说是种无意识现象 。尽管在未经专业训练的旁观者眼中,神经症患者表现出的自我膨胀已经很夸张了,而当事人却对这种过分的理想化毫无察觉。同样,他也不知道,他想象出来的理想化形象,是由多少古怪的性格特征杂糅而来。或许他会隐隐觉得自我要求过高,但其实他只是把对完美的苛求误当成真正的理想,并对此毫无质疑,甚至以此为傲。

患者所创造的理想化形象,会影响到他对自己的态度 ,这种影响因人而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兴趣焦点。 如果他的兴趣焦点,在于说服自己就是理想中的形象,那他会认为自己真的智力超群,完美无瑕,即使犯下的错误也是神圣的 。 如果他关注的是现实中的自己,在理想化形象的对比下,他自己就会显得面目可憎,立刻陷入自我贬损和批判之中 。在自我贬损的目光下,他看到的自我形象,严重偏离了实际情况,因此,我们将之称为“ 贬低化的形象”。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当他们意识到现实中的自己与理想形象之间存在落差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之填平,以维护自己的完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听到他们不停地念叨着“ 我本该”:我本该这么觉得,我本该这么想,我本该这么做 ……他们就像个幼稚的自恋狂,坚信自己天生就是完美的。也正因此, 他们相信只要对自己再严格些、再自律些、再机警些、再周到些,自己就能“更完美”了 。

理想化形象和真正的理想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别。理想化形象是一座静止的雕像,是顶礼膜拜的固执想法,你永远无法将其变成现实。而理想是动态的,能鼓舞人们不断去靠近,这种牵引力弥足珍贵,对于人的成长和发展必不可少。理想教会人们谦逊,而理想化形象只能让人自视过高。 不仅如此,因为理想化形象会让人无视自己的缺点,或者夸大自己的缺点,所以它还会成为实现理想道路上的绊脚石 。

尽管人们对于理想化形象的界定存在差别,但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它的存在,并记录在各个时代的著作当中。 弗洛伊德将它称为自恋、超我、自我理想 ,并运用到了神经症理论中。阿德勒也将这种现象作为心理学研究的核心, 提出“这是对优越感的追求 ”。如果要详细论述这些观点和我的观点之间的区别,就过于偏离主题了。

但我们可以简略地总结出,这些理论都只顾及到了理想化形象的某个方面,而没有纵观全局。而至于这种现象是不是重要、会造成什么影响,他们显然没能认识到。即便是弗洛伊德、阿德勒、弗朗茨·亚历山大、保罗·费登、伯纳德·格鲁克、欧内斯特·琼斯等,也都没有对其做出详尽的论述。

那么, 理想化形象到底有什么作用呢?其关键的内涵就在于,它能满足人们的基本需求。 这一点,即使是持有不同理论的学者们,也一致认同, 他们全都将其视为神经症患者的坚固堡垒,难以撼动,甚至无法削弱 。正如弗洛伊德在他书中提到的,阻碍治疗的最大障碍,就是 患者早已在心中深深扎根的“自恋”心态 。

理想化形象一共有五个功能。

第一个功能,就是脱离现实,妄自尊大,即用理想化形象代替了真正的自信和自豪 。一个神经症患者,因为之前遭受的经历具有强烈的破坏性,根本没有机会建立起自信。即使他还残存着一些自信,也会在神经症的发展过程中被进一步削弱,因为在他身上,自信赖以形成的必备条件太过脆弱,不堪一击。 建立自信的条件难以一概而论,但其中最重要的条件,是拥有个人情感的活力,能够不断向自己真实的目标前行,并主动掌控人生 。然而,这些条件很容易在神经症的发展过程中被摧毁殆尽。

其摧毁过程大致如下:

首先,神经症倾向会损害自我决策能力,不能让人主动做出决定,一切决定都带有强制性,没有主动权 。

其次,由于自主性减弱,人会更加依赖别人,不管这些依赖是以何种形式呈现,如盲目讨好他人,盲目地反抗他人,盲目地疏远他人等,患者都会因为这些依赖而无法自由地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

再次,患者几乎将所有真实的情感都压制下去,导致这些情感能量完全失灵,无法发挥作用,也使得他无法树立起自己的目标 。

最后,由于患者失去了以真自我作为根基,所以不得不夸大自己的能力和重要性 。

他们离真自我越遥远,越需要通过理想化形象来填补其中的鸿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患者坚信自己无所不能,以及理想化形象中为什么难以撼动。不过,随着真自我与理想化形象中间的鸿沟越来越大,这种基本冲突也会不可避免导致他们人格的分裂。

理想化形象的第二个功能,与第一个功能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患者会陷入恶性比较 。由于他 缺乏真正的自信,所以总觉得别人随时都会欺骗他、羞辱他、击败他、控制他,他会时时刻刻活在与别人的比较和较量当中,这种比较无关虚荣,也不是随性而为,而是出于痛苦的生存需要 。既然他的脆弱和自我鄙视植根于心底,他就会努力从自己身上搜寻出让他自我感觉良好、比别人更有价值感的东西,以抹去他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无论他采取的方式,是认为自己比别人更高尚,更有爱心,还是更无情,更愤世嫉俗,他一定要感受到优越感,把别人比下去。这种需求,很大程度上就是 “想要战胜他人 ”的心理,因为不管神经症患者的情况是怎样的, 他的脆弱感总是不变的,并随时都会有被轻视和被侮辱的感觉 。为了消除内心的屈辱感,他需要一种报复性的胜利,他可能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也可能只是在脑海中构思而已。这种需求,有可能体现在意识层面,也可能停留在潜意识层面,但都驱使着他们去追求优越感,并为优越感附加上一层神秘色彩。现代文明中无所不在的竞争关系,不仅让人际关系遭到破坏,而且那种对卓越的盲目追求很容易培养出神经症。

理想化形象的第三个功能,是用幻想取代真实的理想 。在前面,我们已经知道理想化形象是如何取代人们的真正自信,而现在探讨的则是其另一种取代功能。神经症的理想是自相矛盾、模糊不清的,所以毫无约束力,也缺乏指导意义。患者心中所谓的理想,不过是想努力成为理想化形象的样子,让生活不至于沦为漫无目的。但也正因如此,一旦理想化形象遭到损害,他会在一段时间内陷入混乱与困惑。

只有在这种时刻,患者才会意识到自己的理想或许存在问题,而在此之前,纵然他口头上表示出重视,但实际上对这些问题既关注不到,也理解不了 。但现在,他终于第一次发现理想是有真实意义的,而且自己理应弄清楚这种意义。在我看来,患者的这种体验,是理想化形象取代了真实理想的铁证。了解理想化形象的这个功能,对于临床治疗意义非凡。在治疗的早期,心理分析师就可以由此指出患者价值观中的矛盾。只是,分析师不能指望此时他就对此表现出兴趣, 只有等到他们自己肯放弃理想化形象时,矛盾的价值观才能得到解决 。

理想化形象的第四个功能,是让人们产生防御体系,防止自己看见内心的冲突,破坏虚假的和谐。 比起其他功能,这项功能更能解释理想化形象为什么会如此顽固。在内心隐秘的镜子里,我们看到的自己总是美德和智慧的化身,即使是最明显的过错和缺陷,都会统统消失,或者被涂抹上迷人的颜色。如果我们总是在心里过高评价自己,认为自己完美无缺,那么所有的不足和错误都会被人为地隐藏,甚至渲染成优点。这就好像一幅佳作中,即便出现一面破败腐朽的墙,但在观画者的眼中,也会成为由褐色、灰色和红色搭配出的美妙场景。

为了更深刻地理解理想化形象的防御功能,我们可以先提出以下这个简单的问题: 人们会把哪些特征视为自己的缺点和过错呢? 这个问题难有标准答案。 一个人把何事当成自己的缺点和过错,取决于他自己接受与排斥何种事物 。然而,在相似的文化背景下, 接受还是排斥的关键,在于哪一方面占据了上风。 举个例子来说, 软弱无助的感觉,对于攻击型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他们会因此拼命加以掩饰,而服从型的人则会认为这些感受很正常。 在服从型的人眼里,对他人的敌视与攻击才是大错。 而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人都不会承认,其实自己所欣然接受的优点只是假象。例如, 服从型的人不能接受其实他不是一个温顺慷慨的人;隔离型的人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超脱并不是自由选择的结果,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不得不保持距离。

通常, 服从型和隔离型的人都很抗拒虐待倾向 (后面会详细进行讨论)。我们可以由此得出这样的结论: 被患者视为缺点,并拒绝承认的那些特质,和患者对他人的一贯态度之间,有着不一致的、无法兼容的地方 。换言之, 理想化形象的防御功能,就是为了否认冲突的存在,而这也是理想化形象总是僵化不变的原因 。

在我意识到这点之前,我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让患者接受真自我,接受自己其实没那么重要,没那么优秀会如此之难,但站在以上角度,我就豁然开朗了。他们之所以寸土不让,是因为他们一旦承认了缺点,就必须要面对内心的冲突,进而威胁到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虚假和谐。由此,我们可以找到一种明确的关系: 冲突的强度,与患者理想化形象的僵化程度成正比,理想化形象越是冥顽不化,冲突就必然越激烈 。

除了以上四种功能,理想化形象还存在 第五种功能,并且也与基本冲突有关:理想化形象决定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理想化形象除了想要掩盖冲突的存在,也有个积极的初衷。它就像是患者自创出来的一门艺术,让对立的事物变得协调,至少,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冲突的。下面几个例子能展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了简明些,我只列举存在的冲突,并解释它们是如何出现在理想化形象之中的。

在X的内心冲突中,服从倾向占主导地位,他极度渴望获得别人的喜爱和认可,渴望被关爱和照顾,渴望成为富有同情心、慷慨大度、体贴周到、心怀仁爱的人;在他内心冲突中占据第二位的倾向,则是隔离,表现为他厌恶加入团体,看重独立性,害怕与人建立联系,对强制性的关系非常敏感 。 由于他对亲密感的需要与对隔离感的需要之间相互冲突 , 于是他在社交与情感上都陷入了混乱 。此外,他还有着明显的攻击性驱动力,在任何场景下,他都必须做第一,有时候,他会间接支配并时而利用别人,并且,不能容忍别人对他有任何干涉。而这种倾向 又和他自我隔离的倾向相冲突 ,其 结果就是他的求爱与交友能力遭到破坏 。但他对此并不自知,于是他虚构出了一个具有三重身份的理想化形象:他是无可挑剔的爱人与朋友,女人们都应该喜欢他,没有人比他更善良,更优秀;他是万人崇敬的政界领袖,是时代的骄子;他还是天资聪慧的智者,拥有世人少有的深刻洞见,参透了生命的真谛。 这种理想化的形象,并非完全是幻想。他在这些方面确实有着可观的潜力,但他却把潜力误认为是既成事实,甚至当成是已经取得的成就 。此外,当他抱有这种想法时,他看不到驱动力的强迫性质,相反,这种驱动力还使他坚信,这些都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和天赋。 他没有意识到,他对感情和被认可的渴望,是一种神经症的需求,却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具有爱的能力 。 他没有意识到,超越他人的渴望是具有强迫性的,却误认为这是他无人可比的能力 。 他同样没有意识到,想脱离人群并非他自由的选择,他却误以为这代表着独立和智慧。 最重要的是, 他会通过以下方式让冲突“消失” : 在现实生活中,这些强迫性的驱动力互相干扰,阻碍他实现任何一种潜能。但在他眼里,这些驱动力被拔高到了事关他“追求完美”的高度,并且以互相兼容的形式出现,共同构成了他丰富的人格。事实上,这些驱动力背后的基本冲突并没有消失,冲突的三个方面被分割出来,各自承担起一个完美的角色——组合起来就是他的理想化形象。

而Y的例子,能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患者将互相冲突的元素分割出来,有着怎样的重要意义*。(******作者注:罗伯特·史蒂文森所著的《化身博士》是描写 双重人格的经典之作,主要讨论了一个人是否可能将自己身上冲突的特质分隔开来。在意识到自身的善恶无法调和时,博士说:“从很早以前……我就想把(内心的)这些(互相冲突的)元素分隔开来,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快活地沉溺在这种想法中,做一个美好的白日梦。我告诉自己,如果每种元素都可以被分隔在不同的身份里,我的生活就不必再如此不堪重负了 。******) Y的主要倾向是隔离,并且程度十分严重 ,我们前面所提到过的各种特性他全具备。同时, Y还有着服从倾向,表现得也很明显,不过他自己却试图屏蔽这种倾向,因为这与他对疏离的渴望无法兼容 。一个人对完美的渴望,有时候能够强行突破自我压抑的外壳。 他能够意识到对依附感的渴望,但这种渴望又不断冲击着他的隔离倾向 。 Y只能在自己的幻想中做个冷血无情的人:他沉溺于幻想中大肆破坏,希望干掉那些让他不痛快的人。他声称自己信仰丛林法则,坚信弱肉强食,强权就是真理,并认为自私自利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且只有这样生活才是明智、不虚伪的。然而在实际中,他却是非常怯懦的,只在某些极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强硬一回 。Y的理想化形象可谓是个奇怪的组合: 在大多数时间里,他是个居于云端的隐士,淡泊宁静,拥有深邃的智慧;极少数时候,他又是个狼人,凶残嗜血,毫无人性;这两个无法兼容的形象还不能让他感到满足,他还应该是个最好的朋友,和最难得的恋人。 通过Y的例子,我们同样看到了 他对神经症冲突的否认,同样看到他自视过高,和将潜能错误地等同于事实 。但是,在这个例子中,那些冲突依然存在着,并没有真正解决。它们只是在Y的心中被分割出来了,似乎互不干扰,冲突一下“消失”了,而这效果正中了他的下怀。

最后在Z的例子中,理想化形象的种种倾向看起来更具统一性。 Z是一个攻击倾向占绝对主导的人,这从他的行为就能轻易洞穿;另外,他还有虐待倾向,蛮横狂躁,总想要控制别人。 那颗想要征服一切的野心,驱动着他一路推进。他热爱权谋,有煽动力,并且敢于反抗,而且,他是丛林法则坚定的拥护者。 他不屑于和平凡的人在一起,但他的攻击倾向总是会把他卷入人际关系中,所以他也做不到离群索居 。他谨慎地控制着与别人的距离,不让自己有机会沉溺于亲密关系之中,这一点他确实很成功,他早已压制住了自己向别人表达善意的情感,剩下的只有单纯的性关系。但是, 他依然保存着明显的服从倾向,渴望赞扬和讨好别人,这干扰了他对权力的追求 。此外,他 还受着道德准则的鞭笞,这些标准与他奉行的丛林法则水火不容,虽然,他主要是想靠此控制别人,可有时也会不由得将矛头指向自己 。在他的 理想化形象中,他是身穿闪亮甲胄的骑士,追求正义,睿智勇敢;他是正直英明的领导,铁腕手段,纪律严明;他是女人们心中的完美男人,真诚潇洒,但尽管女人们都热烈地爱着他,他却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把自己套牢。 于是,就如之前Y的例子一样,Z也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所有基本冲突的因素都混合在了一起,似乎很和谐,很统一。

理想化形象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在缓解基本冲突方面有所尝试,这和我们之前探讨过的其他尝试一样重要。 它有着强大的主观价值,像是黏合剂,将分裂的人格碎片归整在一起。尽管它只出现于患者的臆想中,但却对他的人际关系起到决定性作用 。

如果把理想化形象称作虚构幻想出的自我,我们便很容易误入歧途,因为这说法只说对了一半。在构筑理想化形象时,患者所能凭借的,只有脑子里的主观愿望。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尤其是患者在其他方面都愿意遵照现实的前提下。但这并不等于说,理想化形象就是无根据的,它和现实中的很多因素都交织在了一起,共同编织出了理想化形象。虽然确实有很多成就只停留在想象中,但背后的潜力却真实存在,所以,它往往带有患者真正理想的痕迹,并对他产生切实的影响。构筑理想化形象是有规律可循的,所以我们要掌握它的特征,这样才能推断出患者的真实性格结构。

但是,无论理想化形象中幻想的比重占了多少,在患者心里,都有一定的真实性 。 他越是笃信理想化形象的真实性,就越来越像他的理想化形象,同时,他的真自我就越黯然 。 这种颠倒黑白的能力,正是理想化形象所赋予的,其中每一个功能,都旨在抹杀真实人格,突出被理想化了的自我 。有很多案例都能佐证我们的观点, 理想化形象在内心冲突中被患者当成是救命稻草,因此,当他们的这种形象遭受攻击时,他们总会拼命为其辩护,这种反应是合理的,至少是合乎逻辑的 。尽管理想化形象很大程度上出于想象,但只要患者认定它是真实而完整的,就能从中获得一系列感受:存在感、成就感、优越感、和谐统一感。进而,因为他觉得自己比别人优秀,会认为自己提出任何要求都天经地义。 而如果这个形象遭到了破坏,那么他必然陷入强烈的危机,认为自己是弱小的、无助的、不值一提的,并且,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必须面对内心的冲突和随之而来的撕裂感 。心理分析师会告诉他,这种痛苦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可以借此整合人格,成为真实的自己,这比理想化形象给他带来的所有“荣耀感”都重要得多,但是转变是需要时间的,在完成转变前,这些矛盾对他毫无意义,反而像是在黑夜中疾驰一样,让他恐惧。

既然理想化形象的主观价值如此之大,那么它势必会坚不可摧吧?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一切,全要归结于它存在着的明显弊端 。

首先,因为具有虚构性,理想化形象就像是装满炸药的仓库,从一开始就充满爆炸的危险。患者一旦受到质疑或者批评,或是察觉到某处和自己的理想化形象存在出入,炸药的引线就会被点燃。他必须实施严格的自我限制,才能免遭厄运。因此,他需要躲避一切存在难度的任务,和一切得不到别人赞赏和奖励的事情,他甚至会反感任何无法确定结果的努力。在他心里,自己是个天才,随便涂鸦一幅作品,就能是杰作,所以他很鄙视那些想凭借努力获得成功的人。 如果让他像那些A、B、C等人一样靠努力出头,他会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但现实中无努力不成功,因此,他的态度反而让自己和目标越来越远。而他的理想化形象和真自我之间的距离,也就更加悬殊了。 患者很享受别人的赞美、认同和崇拜,然而这些满足感也只能带给他暂时的安全 。他很可能会无意识地憎恶一些人——在知识、观点、处世智慧上比他强的人,或者其他方面比他优秀的人,因为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他对自己的过高预期。他对理想化形象的依赖越强,对这些人的厌恶度就越高。当他的狂妄自大受到打击后,他会格外崇拜那些宣称自己重要、并处处藐视别人的人,这些人身上有他的理想化形象的影子。但是他最终会发现,那些在他心中神一般的人物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而只关心有多少崇拜者在跪地烧香,此刻,他必然陷入深深的绝望。

理想化形象可能导致的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脱离自我,并返回头扼杀、压制自己最重要的本质。 这恰恰发生在神经症形成的过程中,虽然神经症有着基本的特性,但是其形成却难以察觉。 患者会丧失真自我,具体来说,他会忘记他真正的感受是什么,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抗拒什么,相信什么,总之,他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谁。 毫无觉察地戴着理想化形象的面具,过着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日子。詹姆斯·巴里的小说《汤米与格里泽尔》中的汤米,就力证了这种现象是如何演变出来的,并且比任何临床描述都要有说服力。汤米用无意识伪装和合理化作用,为自己编织了一张“蜘蛛网”,将真自我紧紧缠绕住,无法脱身,他对生活丧失信心,是因为并非是他在生活;他之所以难以做出决定,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有当麻烦上身的时候,才会幡然醒悟:因为对真实的自己知之甚少,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要想弄清如何面对此类状况,他必须先认识到自己的内心正被虚幻的面纱遮盖,而这面纱还会扩展到外部世界。一位患者近期对此做出的总结,很能说明问题:“如果不是现实在捣乱,我本可以过得很舒坦。”

虽然,理想化形象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消除基本冲突,并且也取得了局部胜利,但同时也在人格中造成了新的裂痕,让真实的生活危机四伏,其危险程度远胜从前。换句话说,当一个人对自己真实形象无法容忍时,理想化形象便破土而出。理想化形象看似弥补了他现实中的不足,但也让他更加无法直视真自我,更加蔑视自己,更加愤愤不平。当人把自己的位置放得过高,一旦发现无法企及,是会越来越苦恼的。他会会在自恋与自卑中徘徊,悬在半空中,找不到一个能栖息的中间地带。

于是,新的冲突产生了。一面是强迫性的、自相矛盾的追求完美,一面是这种内部失常导致的对自我的压抑和独裁。 这种固执引发出的反应,和历史上那些独裁政客们没有丝毫差别。这类人有时会很认同自己的固执,认为自己的实际表现,已经和内心所想一样完美无缺;有时却想为了那个目标而再努努力;有时则会抗拒,不想承担内心人设的任何任务。

假设他的反应是第一种,那么他会表现为一个“自恋者”,一个视批评如猛兽的人,他无法察觉自身存在着的裂缝。

假设他的反应是第二种,那么他会表现为一个形式上的完人,就像是弗洛伊德所说的超我。

假设他的反应是第三种,那么他会表现为一个怀疑一切的人,他不愿意承担责任,行为古怪,习惯否定别人。

我故意用“表现为”,是因为无论患者做出的反应是哪一种,其本质都是一种挣扎。即便是那种平时自诩“自由”的反抗型人格,也会试图推翻强加给自己的标准,但同时,他也会用这样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由此证明他并不能摆脱自己的理想化形象。 这些人会在不同的极端中切换,比如,在某个时刻他会想做一个十足的好人,然而这并没让他内心安慰,于是,他又反转180度,坚决反对“好”的标准。还可能,他会从自我陶醉中醒来,忽然转去追求完美。而最多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各种态度的混合。 我们由此看到这样一个事实:他所有的尝试之所以都会失败,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他把逃离的手段当作自己难忍现状时的解决之法。 在任何一种困境中,这样的手段都会被广泛尝试,一个行不通后,就会转战另一个。

这些尝试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阻碍,以压制真正的发展 。这类人看不到自己错在哪里,就更别提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了。他会越来越不在意个人成长,因为在他的概念里,自己早就成功了。即便他想到成长,也会下意识地认为,成长意味着创造出更完美无瑕、毫无破绽的理想化形象。

因此,心理治疗的任务,就是让这些人全面细致地意识到自己的理想化形象。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明白,理想化形象有着怎样的功能和主观价值,也更能明白它会带来怎样的痛苦。当然,做到这一步后,他们或许还是会犹豫,自问是不是真要做出这样的牺牲。无论如何, 理想化形象都是出于他们的一些心理需要才被创造出来的,想要摆脱理想化形象的桎梏,必须先大幅度削弱这些心理需要,停止对理想化形象的创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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