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亚当.比德 —— 主流价值的捍卫者 亚当61比德不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主角。不止读者这么想，就连作者乔治61艾略特也如此认为，她在书中为亚当61比德的缺点画出大致轮廓，批评他“追求盲目的爱情，自以为是的指责别人，对他人的苦难漠然处之，整天把生活中可悲可叹的事情挂在嘴边做无聊的谈资，在平常日子里妄自菲薄我们的上帝，却在孤独无援时向他发出悲号”。评论界一致指认亚当61比德的人物原型来自乔治61艾略特的父亲罗伯特61埃文斯，一个生活在二百多年前的人，早已作古。可是，具有相同弱点的人却并非特定时代的产物，他们抵挡住世事变迁的洪流，顽强的生存至今，及至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在上述乔治61艾略特所绘的古老肖像上，我得再添上寥寥几笔，以便凸显他们在当下所具备的特征。他们大致是这样一种人：总觉得生命太短、时间太少、机遇转瞬即逝，因而对生活中的事物加以甄别、简化，心无旁骛的向目标发起冲锋，他们往往表现得激进、自负，仿佛只要按照他们那套简单的理论，地球便能有序运转下去(这种理念与今天所提倡的“和谐社会”有异曲同工之处。拒绝将所有的生命存在包容进“和谐”中来，而是剔除那些“不和谐”的碍眼物，从而推行强制性的“和谐”暴政）。 必须强调的是：“他们”并非泛指。“他们”清一色是男性。 回到书中。故事发生地干草坡的居民看待亚当的眼光却截然相反。众人眼中，亚当61比德是个模范青年，他身姿挺拔、勤劳忠厚，道德上全然无瑕疵，对他的赞誉跨越了阶层，无论村民还是乡绅都对亚当另眼相看，就连偶然路过的地方巡视官亦将亚当视为英国未来的希望，感慨如若人人都具备亚当这般的男子气概，不愁击不溃拿破仑的军队。纵览过外界反映后，艾略特迅即转向描述亚当的家庭生活，描述亚当与父母的关系。将外部世界的广博多样关在门外，家庭施加于亚当的是窘迫和压抑，家庭令他更明了前景的黯淡，即便他日以继夜醉心于工作，以一己之力仍无法挣脱家庭的牵累——酗酒度日自甘沉沦的父亲、唠叨琐碎无法沟通的母亲，他疼爱那个善感优柔的弟弟塞斯，又不得不为了免除他的兵役而倾尽积蓄，那本是他多年积攒以备娶妻成家之用。尽管亚当有充足的理由抱怨人生，艾略特还是责备了他对父亲太过苛刻，对母亲太过冷漠。看上去艾略特责备了亚当的行为，实则矛头针对亚当狭隘僵硬的内心：苛刻源自他对边缘人生的排斥贬抑，冷漠植根于他对微小的生活细节看不上眼。死水般的内心一如亚当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父亲的死亡意外降临，打破了沉滞的家庭格局。同样，这出死亡悲剧的意义，艾略特的最终指向不只停留在家庭变故的表象，她意有所指的还是亚当61比德，小说开篇，便以亲伦惨死来警醒亚当对生命的反省回眸。父亲之死在一定程度上敲击了亚当锈蚀的心锁，令他幡然顿悟自己的冷酷，却未能对亚当僵化的行事为人起到根本性的扭转。于是，作者安排一个更大的苦果让他吞咽，即亚当对“乡间头号美女”赫蒂61索雷尔的迷恋。亚当对赫蒂的爱情无疑是强烈而诚恳的，同时也暴露了他的庸俗狭隘：由于对艳丽外表的痴迷，而无视赫蒂几乎一无是处的品性，他一厢情愿将赫蒂的轻浮虚荣解读为天真烂漫，将她的卖弄风情误读成爱的讯号。赫蒂的悲惨下场固然与亚当无关，作者却以赫蒂的悲剧让亚当洞悉到自身的谬误。他曾经以为，人的一生仅靠几个按部就班的规定动作便能掌控，后来他明白生活是有缺憾的，他开始学会“同情”，开始习惯“痛苦”的如影随形，这让亚当变得深沉、包容。 以亚当61比德这一平凡人物为书命名并不为过，他身处乡间人际关系网的核心，乡间发生的事件多少都与他有交集。他是时代背景下主流价值的集中体现，法国大革命的思潮丝毫未渗透到此地，亚当只想凭努力改善物质生活，从未触及到僭越阶级的传统底线。书中的男性无一不器重亚当。从乡村牧师到夜校校长，从乡绅到农场主人，亚当赢得的厚爱可谓不分职业、跨越阶级，且以不同的身份和角度视其为儿子、兄长甚至准女婿。书中以这些男性角色为代表，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维持着传统社会的价值观和现有体系，也延续了乡间岁月的静谧安宁。连同那些终生勤劳淳朴的乡民——他们生前默默无闻，死后湮没为乡间的一座坟茔——一同构成了乔治61艾略特关注的焦点，也是她人文关怀的最高体现：将历史和时代背景下微不足道的个体生命最大化。后来，弗吉尼亚伍尔夫借用并发扬了乔治61艾略特的这一视点，用传记作家林德尔61戈登的话来说，她们俩都致力于对“微贱无名者”历史的挖掘和再现。 在书中，故事情节的流动不时让位于干草坡居民的群像刻画和全景扫描，艾略特借老比德的葬礼和乡绅家的成人礼这些公共活动描摹了乡民的生活状态和乡村场景。尽管同样忠实于再现乡村社会的人和事物，乔治61艾略特与托马斯61哈代却不具共同点，哈代笔下的韦塞克斯人凝重深沉，他仿佛提炼出人的灵魂，直接以灵魂发声，不过是农人闲话邻居的家长里短，便被伍尔夫称作是“英国文学中最伟大的篇章”； 乔治61艾略特只是纪录性质的白描，干草坡的居民们所言及所思，没有更深层次的推进，他们的言谈往往暴露出自身的狭隘，但这狭隘卑微在艾略特看来是有生命的，足以同历史伟人的丰功伟绩相匹敌。《亚当61比德》中乡民活动的全景描写极大压缩了其他人物的空间，尤其表现在亚当之弟塞斯和灵魂人物黛娜身上，它导致前者几乎沦为打酱油的龙套，而后者只在书的开篇和结尾处出现。值得一提的是塞斯61比德这个人物，作为书中最先出场的人物，读者原本以为他身上有更多戏份和波动，而他只是穿插式的偶尔现身，且逐渐隐没，就连书中的干草坡乡民也对其不屑一顾，认为他优柔善感、百无一用。唯一珍视并爱护塞斯的就是亚当，尽管亚当不认为弟弟的那套理论能拿到人世来实践，却始终持包容态度。我最后意识到，依据作者的意图中、，塞斯其实是亚当的一份补充说明，他暗喻亚当灵魂中柔软、包容的部分，为亚当后来的妥协留下余地，使他的转变不致显得突兀。 的确，乔治61艾略特借以亚当61比德为典型的人物群像追怀父辈那一代的世界，那永不再来的纯真年代。但她并未就此搁笔，她的企图不只是临摹一幅恬淡的田园风情画。与书中传统保守的男性势力相对应的，她还写了一组形象各异的女性，尽管她们人数零落、力量分流，却在不自觉地酝酿着对旧世界的挑战。黛娜61莫里斯、赫蒂61索雷尔、朴瑟太太、欧文老太太在秩序尽然的环境里以各自的方式进行着温柔或惨烈的革命。（且听下回分解——《女一号：赫蒂61索雷尔 —— 拜金女的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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