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在上海借过的房子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29
每一个离家在外奔波打拼的孩子,都会被迫过一段租房的日子。在上海,租房被冠以更婉转的说法,他们叫——“借房子”。

我借到的第一套房子是徐家汇的一居室。那时候我刚到上海没多久,对一个人生活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觉得自己住,决不能将就,房子一定要漂漂亮亮。

那套房子在一楼,有一个露天的小院子,房间地板是少见的灰蓝色,所有家具都是白色,看上去整洁漂亮。中介带我看房的当天,我就激动的付了押金。当时我一个月薪水3000,房租1700,除去吃饭消费,很有可能入不敷出,但那时第一次借房子,没什么经验,想也没想就搬了进去。

房租贵就不说了,最要命的是,一个人住我会害怕。走廊里一有风吹草动我就竖起耳朵,窗外野猫打架更是惊魂。房东为露天的小院子搭了一个雨棚,大概因为出租的缘故,雨棚用了简易塑料板,雨点打在上面会发出噼噼啪啪巨大的响声,平日里还好,一到雨季,可怖且吵人。我胆战心惊忍受了几个月,就搬了出去。

吸取教训,第二套房子,我找了一个女朋友合租。这套房子很老旧,格局也奇怪。大房间是长条形的,我们并列摆了两张单人床。加上房东留下的沙发和电视柜,房间里几乎就满了。房门入口处还有一个很小的小房间,类似于保姆房,因为没有窗户,很潮湿,就暂时空在那儿没去管它。

两间房间加起来比我一个人住时还小,不过,价格便宜。1600元两个人均摊,房费直线下降。我妈是个爱美的女人,她说,与其把钱花在租房上,不如把钱省下来买几件新衣服穿,租来的房最终还是别人的,你买到的衣服却是自己的。——可是换了房子后也没看出我多买了几件衣服。

有了伴日子就好玩多了。女伴叫阿蒙,短发,性格很开朗,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她总嚷嚷减肥,却从没瘦过。我记得她很喜欢吃酸枣糕,总是在吃过饭之后分我一块。有一次她吃了一包泡面,得意洋洋的告诉我,她没有放调料,只在面里放了一点盐。我很认真地告诉她,泡面之所以不健康,是因为面被油炸过,调料包是无辜的,把她气的哇哇大叫。

每天下班后我们一起吃东西,顺便热烈讨论下各自单位里的八卦。房间里那台很小很旧的破电视,是阿蒙的挚爱。我们还有个很小的厨房间,可惜我从来没用它煮过东西,因为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会煮。多年后的今天,生活已经把我锤炼成一名优秀的特级厨师。

我在老家的表姐离婚了。我对她说,要不你来上海吧,换换环境,会好的。那间很小的空房间被腾出来给了表姐。环境的改变有助于一个人转变境况,我觉得。我并不知道我的提议是好是坏,但三个姑娘住在一起,更加热闹了。

合同到期后房东不再续租,我们三个被迫重新找房子。这是租房的连带反应。租过房的人都知道,那间屋子再温暖,也不是你的,谁也逃脱不了被赶到大街上夹带行李四处找房的宿命。

新房东是个二房东。什么是二房东呢?——他也是租客,他从房东手上租下整套房子,自己住一间,另外一间再转租给我们。

二房东挺有趣,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穿了双夹脚拖鞋啪嗒啪嗒走出来开门,大概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蓬蓬的。我问他房租能便宜点吗?他说,是你住吗?我说是啊。他说,你住的话不用付房租……

我听了哈哈大笑,心里没有一点害怕,反倒觉得他挺逗的。他比我矮半个头,很瘦弱,我估计我单手就可以把他拎起来。那天我表现的相当谦逊,隐瞒了我和表姐同住的事实(阿蒙在同小区另找了一户),毕竟合适的房子太难找了,我找烦了。

搬进去当天,他乐颠颠的为我开门,当发现我们是两个人,气的脸色铁青,非要坐地涨价,我和表姐左右夹击,最后他溃不成军落荒逃回自己房间,自此开始了他悲惨的命运。

我在心里叫他上海先生,上海本地人,三十好几了也没个女朋友,一个人租住在这套两室户里,从来也没听他说起过他父母。其实他是个还不错的先生,平日不太打扰我们,也从没因为我骗了他而给我脸色,偶尔还为我和表姐烧饭,我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他说要为我们露一手,烧了几个上海家常菜。那天我吃了满满一碗饭,拼命夸赞他的厨艺,他像个小孩一样冷冷的白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脸上却努力绷着笑意。

我喜欢所有长毛的小动物。在那套房子里我养过一只猫和一只兔子。

那只猫胆子很小,第一天接回来就仓皇逃窜到上海先生的房间里,我想它饿了总会出来,直到十几天以后我去上海先生的房间拿东西,才发现他们俩已经相亲相爱的过上日子了。

上海先生还特地为那只猫买了猫粮猫砂猫房子,于是我给他发了个贺电,恭喜他晋升铲屎官,至此猫咪易主。

后来养的小兔子刚住进来时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卖兔子的人说这是熊猫兔,长不大的,我相信了,每天晚上让它跟我睡一个被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醒来时它总是趴在我表姐的脑袋上。我表姐害怕所有长毛的动物,她醒来一伸懒腰,这是什么?!啊————

……所以我不需要买闹钟。

后来那只小兔子长得比狗还大,还不害臊的随地大小便,我只好含泪把它送给了一个家有小院子的爷爷。

半年后表姐很偶然的找到了另一半,过她的幸福小日子去了。于是我离开了上海先生,搬进了一个不法群租房。——群租房,就是把一套很大的房子间隔成很多个单间,根据朝向、面积不同,按不同价格分租给不同的租客。多年以后上海每个小区都可见巨大的条幅:拒绝群租,还业主宁静……我租群租房时群租刚刚兴起,属于新事物,因房租低廉被年轻人所接受。

那套房子被分隔成七八间的样子,我选了间阳光最好,并且带一个很大窗台的房间,一个月房租800。房子里都是朝九晚五的年轻人,刚住进去时彼此不认识,平日也不怎么打照面,下了班就各自关上房门上网看电视,偶尔公共区域遇到就点点头。

有一天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有人敲我门,是隔壁的男孩。他手里拿了两杯饮料,站在门口说,你喝饮料吗?我瞪眼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把饮料放在地上,说,多了一杯,给你吧。然后走了。我爬起来把门锁好,拿起饮料看看:吐口水了?下药了?……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提起那杯饮料,他讲起有一天在小区院子里,看到一个姑娘蹲在地上拿根树枝不知道在画什么,他路过瞥了一眼,原来是在挑一只蚯蚓,太阳太毒了,姑娘把蚯蚓挑到草丛的阴凉里了。那个姑娘就是我。他直骂我没良心,特地给你买的啊!好好的一杯饮料……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有爱心。他摇摇头说,别逗了。我就是觉得你挺二的。

刚开始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他喜欢我,后来知道他是同性恋者。他的“女”朋友帅极了,我每次见到他都恨的挠墙,真是暴殄天物啊。他们除了性取向和我们不一样,其他没有什么不同,我把他们当兄弟,他们把我当姐妹,相处非常快乐。

慢慢和这套房子里的邻居们熟了起来——有一对山西来上海打工的情侣,男孩子很听女朋友的话,女孩子说什么他都说,好好好。我们就笑起来。

有一个法国留学归国的女孩,在一家大型化妆品公司做经理,她的法国男朋友时常来找她,男朋友法文口音很动人。女孩跟我说他们准备买房结婚了,说完眼睛亮亮的望着我。

另一个美国留学回来的男孩,比我小几岁,待人非常友善,常常买零食给我吃。我不太吃零食,就拿到同性恋男孩的房间里以报他的“饮料之恩”。

过了不久住进来一个江苏女孩子,在美发店里打零工,下班时间总是很晚。有一天她夜里回来煮泡面,大概动静响了点,引起了法国留学女孩的不满,她们站在公共区域大吵了起来,方便面的面汤被泼洒了一地。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曾经期待的变成了现实——安全感,舒适,一面墙的书柜,买很多很多书;宽大的书桌,我可以随心画画写字。钢琴,再也不用搬来搬去……

有时候会回头想想那时的生活:自己抬家具,修台灯,被房东左右,被爸妈心疼,收邻居男孩的礼物,一起追剧八卦,人多时上厕所洗澡要排队,听吵架的人争讲谁对谁错……简直妙趣横生。

前几天健身教练跟我聊天,他说起现在上海热的像蒸笼,他却在到处找房子准备搬家。最后他长叹一声,说,像你们这些有家的人,是体会不到我们这些漂泊的人的苦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苦吗?我从未觉得苦。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羽西在一次采访时说,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些不确定,未知的日子。我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对一切有所掌握,能够主宰。——看这段采访时我就想,羽西真的老了。

坐地铁时,看到一开一关的车门呼啦涌出的人流,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些年轻朝气勇敢焦虑疲惫的脸,我都会想,老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一个通往叫做“未来”的旅程上,自我慰藉,无所畏惧。

未来,不是现在的舒适稳定。这不是我的未来。

未来——是当我最终闭上眼睛的那一天,看到属于我自己的那片夜空里,有那么多闪闪发亮的故事。未来,是“去经历”,去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事,感受不同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鲜亮痛快的活着。

去经历吧。不要怕。不要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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