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天堂里没人说你傻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8-06
父亲生于1952年3月4日,那应该是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的日子,父亲行大,家中共姊妹七个,下有四个妹妹两个弟弟。关于家里的事情,我的记忆只能模模糊糊追溯到三姑姑刚刚结婚后不久,其他更早的只能靠大人们的传言口述。

地上站着的小孩儿就是我的父亲,虽然我没见过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但从照片中看,年轻的父亲一定也是很帅的。父亲一生耿直 不善言辞,脸羞,心思简单,按大家的说法,也就是“傻” , 据说连当着众人的面喊爷爷一声爸爸也脸红,有一次父亲到地里给爷爷送饭,父亲把饭放在地头,望着爷爷喊一声“吃饭 ” ,爷爷过来狠狠踢了他一脚: " 你叫谁呢?"

父亲虽是家里的老大,二十四岁时便没了爹,但从没有像老婆的父亲一样在大家庭里做一个管事人,好些事,对我现在来说,想想有点遗憾。父亲从不主动担事儿,像老婆现在骂我一样;指一堆吃一堆,如果说我是遗传,父亲应该是天然。我曾经试图去推测父亲性格的形成,是不是像姑姑说的,在父亲性格形成的关键几年,他是家里的独子,下面是两个姑姑,爷爷奶奶有重男轻女倾向,所以才造成了父亲凡事不操心。但是我又怀疑这个论断,听说早年间父亲很小就跟着爷爷到处出苦力劳动挣工分养家,更别说在我出生的同一年,父亲和爷爷到邻村盖房发生事故,父亲看着爷爷被砸死在现场,四十六年前,那时候父亲应该是二十四岁,从此以后意味着父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老大,凡事应该由老大参与操心做主,但是从后来发展的情况看,并没有,那父亲应该就是天生一个简单人,天生“傻”。

我跟父亲共生了四十六年,我记事应该是七八岁吧,但脑海里父亲年轻时的印象却很模糊,我甚至记不起一件父亲年轻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只是在我稍稍长大后,我得知父亲当过小队的会计,因为家里保存了以前的账本,父亲会吹口琴和笛子,小时候曾给我们吹过,笛子最爱吹的是白毛女的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我在想我现在的这点文艺爱好多半也是来自于父亲的影响,到现在我最爱吹记忆最深刻的也是白毛女的旋律。按现在的话说,父亲当年也是一个文艺青年。 父亲还做过几年赤脚医生,在村上给人打针吃药,早年间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个父亲当年背过的外面印着红十字的棕色皮箱子,里面装着注射器 针头 纱布 酒精棉等,小姑当年得了肺结核天天就是父亲给他打针。父亲还会理发,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学的,小时候记得每到过年或者二月二前,家里的推子就不闲,每天有人上门来找父亲免费理发,不管是早上刚起床还是中午刚吃过饭,父亲一律满接满迎,理完一遍还要洗遍头,再修修,父亲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和作品要求较高,为此,母亲曾说过几次,别人推头只推一遍就行,你还每次非要给人洗洗再修修,浪费水。父亲依旧我行我素,母亲也再不多言。前些年,为了方便他给人理发,我给父亲买了一把新推子,后来又买了一把电推子,只是找他理发的人大概越来越少了,一是现在人都讲究形象要新式发型,二来父亲的眼也没那么好了。父亲还会做苕竺,大的小的,扫地的扫床的,做的都结实好看,尤其是用狗尾巴草做的那种小的用来扫床上的,精致而耐用。

这么看来,父亲也算多才多艺吧,我想这会不会也是得益与他的“傻” 和简单,心里没有杂七杂八的那么多弯弯绕,才能干什么都像什么样儿,一门心思把他干好。只可惜我从来没有觉的父亲有多么了不起,多么不易,对我的影响有多大。也是到现在我才感到我更多的是遗传了父亲的傻,顶头脾气和简单。正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傻”爹这么多年来撑起这个家,把我养大,供我们姊妹两个上学,养活这一家 ..... 如今,父亲突然就不在了,我都不能想,不能一个人看他的照片,我会想起他以前高高瘦瘦的模样,穿一件蓝色的中山装,硬而密的短发;想起他一只脚踩着打谷的扇车一只手控制着下落的谷子一只手扒着扇车,身子有节奏的山下起伏着;想起我小时候仅有的一次他咬着后牙打我骂我的模样;想起那年在长治搞副业挖沟我骑车去看他,他站在沟底拿着锹不知跟我说什么的一副不自然像,想起他一个人为了给我弄木工房垒的整齐好看让我大吃一惊的砖墙...... 不敢想啊!不能想!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当爹也不知爹难,二十多或者结婚以前,坦白说父亲对我是空气,离不开但我却从来感觉不到,只有在我自己真正长大,成了家,也生了孩子,我才算真正多少理解了点这个不言不语的父亲。以一个爹的眼光看世界,包括父亲。

我真正能连续的记事应该是在十岁以后吧,那时已经土地下户,为了养家糊口,农闲时我记得父亲都干过的有卖梨,换油,收铁等等。虽然看起来大小是一种买卖,但是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把这些当做是做生意。在我的印象里,做生意应该最起码像现在的小卖部一样,人不太受罪,只是人来了交钱让后拿货走人。而父亲干的所有这些营生都不是,因为都太累。那是在父亲买了一辆淮海产的"环球“自行车以后,父亲开始骑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跟周围的几个邻居一起外出卖梨。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简单吃点饭后骑车到羊井底发上梨,然后再带着200多斤梨骑行两个小时到长治市叫卖,一般要到下午才能卖完,几乎晚上才能返回家;换油也一样,早上带两壶油出去,骑车方圆几十里的叫卖”换油“,人家拿麻籽兑换父亲带的麻油,一般早上出去带的是油,晚上回来带的是两大布袋麻籽,利润就在麻籽和麻油的兑换中,好比按四斤干麻籽出一斤油的话,兑换时就是四斤半麻籽一斤油,挣半斤干麻籽。收铁时应该是最累和最费车的,早上空车带两个篓子出去,也是方圆几十里上百里的挨家挨户跑,有时下午有时晚上回来带回二百到三百斤废铁,父亲每次出去都随身带着补胎的工具和气管,因为路不好车载过重频频爆胎,记得那时候每当我下午放学,多少次看着父亲推着近300斤废铁双手扶着车把身体靠着车篓跟坡呈60度从村口的大坡下吃力的爬上来。三十年前的路况不比现在,从村上到长治市开车只要十多分钟,当时的路上坡下坡坑坑洼洼,即使空骑也要近两个小时,周围村里的路况更是一路颠簸不平,但父亲就是这样每天骑车带着几百斤的东西往返与长治和村上。记得那时候每天父亲大约可以赚十块钱左右,父亲简单不善言谈更不会偷奸耍滑,无论是卖梨,换油,还是收铁,父亲返回村上的时间都比别人早一点,因为他不善于跟别人细磨那一分二分的利润,不管挣多挣少,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快点卖完。

每当想起这段经历我就会想到我自己,同样的不善言谈,同样的脸羞,初中班主任让我当班长,面对几十个同学我只敢怯怯的说一声“表乱” ,后来打工推销电话卡,要等到屋里只剩下老板一个人,鼓多少勇气才敢踏进门。而跟我一样的父亲当年又是克服多大的心里障碍,在一个个大街小巷喊出那声:卖梨喽! 换油!收铁!

父亲还是个典型的急性子。连他后来三次得病也都是住急诊。2018年第一次突发脑出血,2019年突发心梗,2020年突发脑梗。三次都是突如其来,让我措手不及,直止最后一次脑梗住院后查出癌症转移离开我们。就像我现在每次出门总是穿好了站在门口开着门催老婆出门一样,父亲每次出门,无论来得及来不及总是提前准备好一遍遍的问:还没来?还不走?即使说好了要上门去接他,他也总是等不急要跑到路口 街上去等。更别说让母亲唠叨了一辈子上地的事,大热的夏天,等太阳稍微不太毒辣要在起了晌大概下午四点过后,夏天天长,村上的人大部分是近五点来钟才扛着农具去地里劳动,而这时候你会看到父亲已经扛着䦆从地里返回来,他中午睡醒后不管热不热两点多就上地,到地里也不像别人,干一会儿坐在岸边抽支烟,休息一下再干会儿,父亲不抽烟,到了地里就埋头干,两个多小时没劲了掉头就回家,绝不拖延磨蹭。因此每到夏天,虽然去的是同一块地,你会看到父亲母亲像接力赛一样的向地里跑,很少相跟。因为父亲的急性子,外出搞副业就相当吃亏,大家都是一铲土分五个分解动作完成,磨洋工,父亲不会,只能实打实。

父亲应该也是很爱瞧样儿爱穿的。记得很清的一次,那时父亲由大舅介绍在原平县一个铁道岔口搬道叉,那年冬天回家,父亲穿了一身铁路上发的军绿色的防寒服,里面是人造毛,衣服是拉链的,当时的村上还很少有人穿这种衣服,戴一顶崭新皮帽子,父亲脸上洋溢着微笑,虽然是工作服,但我能看出父亲的高兴,那也是我第一次见父亲穿新衣服。后来我也给父亲买衣服,每次都是买回去他就很快的穿出来,不像母亲,总是舍不得穿。家里至今还有一张父亲在太原穿着景区的类似军装一样衣服照的像,父亲双手叉着腰,披着披风微笑着望着镜头。可惜近年来我很少给父亲买衣服,每次回到家,看到父亲穿着我不穿的褪色的旧毛衣 外套,穿着颐和园或者辛村赶会贱二八毛买的背心秋衣,统统尼龙的,烧皮气球的,我连看都不看的东西,我心里曾有一时是波浪起伏的,过后却又心安理得了。我总以为有时间,我总以为不重要,可惜都晚了!年前,本来给父亲买了一件大羽绒衣,父亲却没有来得及穿一天就倒下再也站不起来,那件衣服只在父亲出院的当天包着他抬回了家,最后放进了他的棺材里,有什么用呢?!

父亲就这么走了,匆匆走完了他70岁的一生。当父亲躺在病床上,医生每天告诉我病危的时候,当无计可施最后拉回老家躺在床上每天难受的时候,我近距离的长时间的观察父亲,感触他抚摸他伺候他跟他说话,第一次,我对自己发出疑问,这个爹! 我真的了解他懂他吗?

和父亲共生46年,但从13岁开始,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当兵三年,然后外地打工,结婚后住市里,实际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并不多。我不敢说我懂他,我老是以为他就是我想象的样子,一个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农民,加上他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并不十分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他的喜怒哀乐。是我以前不懂事忽略了,更多的是我太自私。记得在平顺卖鞋那年,每次我声称要到太原进货就把父亲从老家叫来看店,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要在店里呆呆的坐两天,我回来,他什么也不说,从不埋怨我。还是那年,我鞋店开不下去,一个人不负责任的扔下鞋店一切所有突然就去了广州,一年没有跟家里联系,家里也找不到我,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父亲是怎样想他这个儿子的。不孝之子。

都以为父亲“傻”,我也一样,当医生告诉我父亲是癌症只剩一到三个月时间,我首先想到的是不告诉他,我怕他知道了会绝望,我想就让他傻傻的走,我也一直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可没想到那次老婆进监护室看他,出来后老婆哭着跟我说父亲对她说的话,我才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他说他不后悔,三年得了三次大病,你们都尽心给我看了,这次看来是熬不过了,你们都大了......

我多想父亲能跟我说些话啊!交代我些什么,说说他的一生,父与子,两个成年人之间,可是到最后也没有。不知是中国所有的父子都是这样,还是只有我们父子,我们都羞于表达,总觉的需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做就对了,不用说出来,因为我们彼此知道对方,可是我们真的知道吗?

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他进入半清醒半迷糊期,每天开始说一些“胡话”,只有我知道那不是胡话,那是他对自己一生的回顾,他的“骄傲”不满和不舍。有几天他老说坐飞机,说什么机场的航标灯亮了飞机才能降落,我知道那是他在回忆自己唯一的一次坐飞机的经历,几年前,我给父母报了一次北京双飞 旅游 ,出发坐白天的飞机,回来晚上飞机。这应该是让他“骄傲”的一次经历吧,坐过飞机。又几天说我们不给他吃东西,饿死了。人生是多么戏剧啊!平时喜欢吃个零食的父亲最后得的却是不能吃的病,脑梗失去吞咽功能,从发病的第一天开始就插了胃管,每天用注射器打些豆浆奶之类东西,直到最后昏迷再没醒来。我能干什么呢?面对时日不多的父亲,我想尽孝,让他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吃,穿,跑......可他一口水都不能喝,再也站不起来。我老想着还有时间,等父亲身体恢复了,让他再到南方转转,坐坐高铁,看看海......可自从18年脑出血后,不是身体没有恢复就是有其他事情,终于成了遗憾。还有一天晚上整整乱了一晚说什么南掌修水库,我听了一晚,从他的胡言乱语中我好像听到了他年轻时的不满,具体是什么我再也无法了解了,我只是觉得面对这个躺在床上发病的爹,我好像认识又不认识。

一次清醒时,父亲娇弱如婴儿,躺在床上看着我,一字一句无力的慢慢的问我:”官!你说我多会儿才能好喽?“ 我无法回答,背过身,忍着泪对他说:”慢慢来!生病总要有个过程,医生说三个月就能吃东西了......“ ,他稳稳的点点头,我不知道他是真相信还是自我安慰。但他一定那时对自己还抱有希望。我一个人在他身边时,有好几次冲动想告诉他到底什么病,我想给他谈谈生死,我看了那么多书,自以为能看开生死,能让父亲走的安心些,我想让父亲坦然,不要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就结束自己一生,但终究没说。姐姐后来给我说的话也让我觉的一切没有必要,姐姐说父亲让我们看好我妈,自己没什么。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很坦然。是我小瞧了父亲。

正月初五,下午父亲开始叫唤骨头疼,人已经虚弱到不行,左小腿浮肿疼痛。晚上,怕父亲还像前几天一样折腾,更怕他夜里疼没办法,夜里十一点我给他打了两颗安眠药,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醒,母亲说是我给他打的新安眠药作用,我不信,以往一晚上打9颗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结果也证明不是药的事,直到父亲正月初七去世再也没有醒过来。从发病到去世,37天来,早已耗尽了他的所有。父亲就这么走了, 天天叫唤难受的那段时间,生不如死,我曾想如果一直是这样,如果最后像肝癌病人一样疼痛难忍,我宁愿让他少受罪,多喂他点安眠药走了算,姑且不论安眠药会不会让人也痛苦,结果还没轮到我下手他已经走了。父亲一辈子怕麻烦人,最后也没让我为难。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父亲就这么走了,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18年开始得了三次大病,我总以为再没什么了,你起码能活到80,三姑父说看你的耳朵那么大,一定能活到90,一切都是骗人的。以前觉的父亲像空气,现在我缺氧了。你在感觉不到,你不在,处处倒都是你了!有人说你也过了几天“好日子”,我知道他们指什么,不过是不用再为生计发愁罢了,享福根本谈不上。父母总是为儿女们做的多,什么都尽最好的给,儿女们却不是,我知道一切都晚了,下辈子吧,如果可以我还做您的儿子,最好让我生下来就四十岁,那样我也许会更早的懂你。

每当有亲人离开我就愿意相信这世界有鬼,那样,我们便可以相会。

有人说芸芸众生,人生在世,去掉所有的身份名字等符号,如何分辨你就是你而不是别人,假如我们用特点形容和确定一个人是他而非彼, 描写父亲的有身材瘦高,长脸大眼,头发硬粗,不善言谈 性格腼腆 心思简单 急性子 顶脾气 发火就咬牙 喜欢一点乐器 尤其笛子口琴 有点文艺 爱穿胜过爱吃 脸羞 喜欢自己钻研一个东西 怕麻烦人 ......

这些是父亲。而这些也是我 !
相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