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古韵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29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题记

冬至已过,可天气尚好。暖洋洋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和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最后洒落在书本上,显得十分柔和,安谧。这样的好日子,若是再添上三杯两盏清茶或是淡酒,想必更是美妙。

只是可惜,我没有喝茶的习惯,也不大通茶道,对于此情此景,也只能在心中感慨一番。但祖父是喜欢喝茶的,所以家里一直种着几棵茶树。

祖父最喜明前茶。

四月清明,乍暖还寒,纷纷扬扬的雨水是乡村的常客。山岭间都蒙上了一层浓厚的、湿漉漉的忧伤。于是乎,天地灵气聚集沉降,家门口的两棵小茶树也萌生出了新的生机——嫩绿的新芽儿在某个清晨探出小脑袋,经过雨水的滋润,显得更加娇嫩可爱。坐在堂屋里往外看,真是可爱至极。每到这个时候,祖父便会支会我和小弟去摘嫩茶叶儿。我和小弟以为有趣,便提着竹编的小篮子,顶着草帽蓑衣往雨里去了。劈里啪啦一顿乱采,可往往是竹篮儿底都还没有盖住,一棵茶树就只剩下墨绿色的老叶子。小孩子是藏不住情绪的,所以等到回家的时候,两个人的嘴都翘的高高的,整张脸都写满了失落。

“看你们两个这嘴巴翘得老高的,都可以挂几个油壶壶了!”祖父打趣我们,可一旁的祖母却只看了看满面欢喜的祖父,就忙把我们拉到火塘边:“就是你爷这个悖时的,这么冷的天喊你们出去择这些没用的,要感冒的!”可说是这样说,祖母还是会接过小竹篮子,把茶叶儿洗干净,再烧起一炉小火,慢慢焙炒着这一点祖父的欢喜。

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渲染着清明时分的料峭春寒;屋内祖孙四人围炉而坐,火苗飘动,打闹声伴着清苦的茶香氤氲了整个春季。

我喝过一次祖母亲手炒的明前茶。由于茶叶中大部分的水分都会在炒制的过程中散失,所以只需要短短的几刻钟,茶叶就由新生儿迅速变成了耄耋老者,干干皱皱,色泽也变得深沉,不再鲜亮。可是注汤点水,不消几分钟,茶叶就在碗中复燃了生命的光鲜亮丽。茶汤微微泛青,茶香清新动人,忍不住捧起碗喝一口,只觉得烫!等茶水微凉,再喝一口,一种苦味在嘴里散开。我连忙摆手:“好难吃!”看着我皱成一团的眉毛,屋子里发出一阵笑声,空气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从那之后,我虽然还会给祖父摘茶叶,也学着炒茶叶,但再也没有喝过茶;等到上了初中之后,就连茶叶也没有摘过了。

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冲刷着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些旧事逐渐湮没在一条名叫成长的大河里。伴随着河水汹涌,茶韵却依旧在荡漾起来的水花中散开。当然,这里的茶韵不是具体的,而是刻进文章句读、刻进历史里的。

我开始读茶圣陆羽的《茶经》,知道了中国有红、绿、黄、白、黑、乌龙六大茶类;明白了什么是茶源、茶具、造茶和饮茶之法;知晓了东方审美中,禅茶合一的绝美韵致。“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松涛烹雪醒诗梦,竹院浮烟荡俗尘”。文人爱茶,多是爱茶树生于秀水青山之处,长于深林奇峰之中,顺天地法门,应自然规律的清雅品格。一杯清茶伴着书声或是琴音,最宜修身养性。农人爱茶,则是更爱茶之用——茶叶苦,味甘,微寒,入心肺脾经,有清热降火、祛风解暑之效。这也就难怪农人亦有喝茶之风了。《红楼梦》里妙玉笑说喝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成解渴的蠢物,三杯是饮驴。可农人没有这般闲情逸致与讲究,在烈日下劳作了一天,只想寻一个时间于古树下稍稍歇息,向推着板车卖茶的小二讨一海碗凉茶下肚,清爽解渴,蛮好!

《茶经》中所载:“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茶之牙者,发于丛薄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选其中枝颖拔者采焉,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制茶之法何其讲究,就连茶器也有鼎、瓯、罗、宪之分,更不用说白玉瓷碗、金银茶碢轴之类的名贵茶具了。可在我的记忆里,祖母炒茶所用不过两三根被虫子蛀蚀的木柴,一口用了几十年的铁锅,说是炒,也只是焙干茶叶里的水分,炒出来的茶叶也不似外面卖的那样有个好卖相。可祖父却一直用大海碗喝着这样粗糙至极的茶叶,用他唯一的一颗牙齿咀嚼、品味着点点茶韵,从未有半点抱怨。

难怪有人说:“喝茶,喝的既是心境坦然,也是世俗烟火。”

今年四月的时候,祖父身子越来越弱,在被病痛折磨了三个多月之后,终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时我正在准备考试。没有来得及见到祖父最后一面,也成为了我终身的遗憾。考试结束后,急急忙忙回家,只听得一首葬歌,几处锣鼓。后人们披麻戴孝,祖母就坐在灵柩旁,双目无光地看着,看着。

隔着朦胧的泪光,视线穿过来来回回拥挤的人群,那个曾经装茶叶的竹篮子在火盆里化作灰烬。望着飘摇的火苗,我竟想起考上初中的时候,自己笑嘻嘻地对祖父说:“爷,等我读大学了,考研究生了,有钱了就可以给你卖好茶叶了!“祖父哈哈大笑,连忙说:“要的!要的!”奈何如今天人永隔,纵使持一碗,也不知道该怎么寄给爱茶人了。心痛无奈之感像极了第一次喝茶时,在嘴里满满散开,然后流进心底的苦涩。

此时倒是有了“路上行人欲断魂”之感,只是可惜,现在不是清明,而是盛夏,雨水并未纷纷,而已倾盆。

此后,我不用再摘茶叶,祖母也不用再炒茶。院子里的两棵茶树会越长越高,会越长越壮。但祖母总会不时地搬着小板凳,坐在茶树前,一根一根拔掉茶树地下的杂草,再用以前炒茶拨火的小竹棒一点一点松土。她腿脚不便,每次干完这些活儿之后,腿都会痛上好几天。作为晚辈,我们实在不忍心看下去,都劝她别干了,但祖母却说:“我年龄也大了,就找点手头功夫做一下,打发时间。”我们犟不过她,终究只能是放任。

年复一年,雨水依旧,落在地面上掀起阵阵涟漪。而每到这时,小山村的茶树间,都会升起层层白雾,茶韵随着雾气四处飘散,飘渺了一段温柔而遗憾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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