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爷爷去世的一些胡思乱想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2
2020年11月12号,刚到村里拍摄的第二天清晨,接到了一个来自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哽咽地说了句“诗云,你爷爷走了”。甚至没有睡醒的我,感觉好像还在梦里没有醒来,依稀记得说“嗯我知道了”,母亲挂掉了电话,我几乎不记得我当时是回头再睡,还是一直醒着。清楚和模糊之间,仿佛已经没了区别。

在准备和女朋友去拍摄之前,早已听闻爷爷身体不好,好几次都险些去世,吊着一口气在那里,当时家里所有人都感觉他不久于人世,尤其是姑姑那几个人,已经放弃了住院治疗。拍摄的地方是山西省商洛市山阳县花古墓村,离家很远,路途颠簸,需要转车四次,我在去之前也很犹豫,担心我爷爷在这段时间如果走了,我再回去会多出很多周折。

在出发前一天,我接到父母电话,说爷爷最近是身体恢复还可以,应该能活到年后,我才放心地订好高铁票出发。没曾想前一晚还在跟爷爷说话,第二天就走了。

13号当天上午就决定回家,先是到山阳县城询问有无到镇安的车票,那样的话,直接坐卧铺就可以回到重庆,被告知山阳到镇安的车只有早上九点,于是改道西安,到纺织城转车到火车南站乘坐火车。一路上差错不断,水忘带,充电宝丢了,付了钱没拿东西,整个人就像是灵魂飞出了身体一般,不对,是脑子脱离了身体,一切的动作,几乎都是靠本能来运行。

刚到家就听到了做道场的声音,堂屋的侧门平放一个冰棺,爷爷就安静地躺在里面,土黄色符纸盖着他的脸,双手放在腹部,透着冰棺的塑料薄壳,隔了两个世界。爷爷的脚朝着墙脚,挨着冰棺尾部放了一只板凳,板凳上是一个木制的四方器皿,盛放着包谷,上面插着土绿色的香,香灰覆盖了包谷最外面那一层。凳子上还有两根蜡烛,上有“祭”字,挨着凳子有一个破布料塞成的蒲团,供前来悼念的人跪拜所用。冰棺中部地面上放着一个碟子,碟子里是菜油,一根棉花做的灯芯在上面一直燃着。

小叔给我拿了香,我接过来后按照以前上坟时的动作祭拜,跪下的那一瞬间,眼泪一瞬间就憋不住红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以为我是不会哭的,我甚至认为那是懦弱的表现,但实际上,有时候哭出来反而是一个人坚强的一面,敢于面对自己的真情实感那种直接了当的抒发。当天也见到了好多之前很少见过或者没见过的亲戚,打招呼对于我来说依旧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如果没法想出到底该称呼什么的时候,我至少也会给对方行注目礼,尤其是那种情况下。

看到父亲的时候,他依旧是沉默,见到还是那句“你回来了”,一脸严肃的表情在那天变得更加深刻。我放下包之后就跑去先洗了个澡,一路赶路风尘仆仆,一是油腻肮脏带来的不适,二是沐浴更衣的干净,祭拜也显得更加真诚。母亲跟父亲不同,每次家里亲人聚会,办酒席之类的时候,她总是最忙的那个,忙着张罗各种各样的事情,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几乎都经她的手。我洗完澡出来刚好看到她端了一盆菜进屋,她看起来没那么伤心了,比较像平时的样子,实际上很多时候的她,都是那副笑吟吟却又带有一点温和的表情。

13号是做道场的头一天,这一天来得人不是很多,几乎都是比较近的亲戚,以及他们的同事和朋友之类的。洗好澡不久后,小叔就唤我去瞻香,道士先生在案台那边敲锣打鼓地吟唱,我和几个亲戚一起双手持香在那边跟着吟唱的道士一起鞠躬,不时地看着屋子两边的挂画,道士们烧符纸,点鸡血,前后摇晃,磕头行礼。满屋子的香,吱吱呀呀的唱声,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夹杂了人们的交谈声,那一段时间感觉人的大脑进入了非常玄妙的状态,勾起了一些关于爷爷的回忆。

小时候我爱游泳,经常在河边一泡就是一整天,爷爷在河边有土地,所以我游泳的时候经常碰到干农活的他,他一直都是背着背篓从旁边走过,我在水里冲着他大叫,他也笑着答应。有一次我跟几个表弟一起跟爷爷瞎扯,爷爷说到他以前抓鱼的记忆,我们几个小孩就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游泳,毕竟从来没见过他游泳,要知道我们那时候对不会游泳的人是有偏见的,我爷爷拗不过我们,就一起去河边。一个猛子扎进去,我记得下去了很久很久,闭气功夫一绝,但是上来的时候没有得意的表情,而是有点惊慌地告诉我们说他假牙掉河里了,于是我自告奋勇,下去试着捞起来,但是来回几次都没捞到,我爷爷也不让我去捞了,也就没心情再玩下去,几个人回家了。后来每次过年回家,都会跟爷爷聊到这个事儿,也算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了。

到家里的第一天晚上我睡得比较早,因为车途劳累过度,所以没有为爷爷守夜,头一天是小叔和三三一起守夜,我跟他们聊了几句就睡觉了。本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会梦到爷爷,实际上并没有关于他的梦,好像什么梦都没有,就是空空的。

我爷爷厨艺很好,以前那些办酒席,都喜欢找我爷爷去当主厨。我小时候还记得那时候他炒菜的时候,手拎着一瓶啤酒在那儿喝,我看到他他还问我喝不喝,一边喝酒一边炒菜,那是我对他比较深刻的记忆了。

他或许在去年也没想到今年我家的酒席,就是给他办的,不过不是八十岁诞辰。他在生病之前,身体极其健康,冬天穿得不多,却不冷,虽然我不知道是真的不冷还是假的不冷,但是事实上却是几乎没见他生病吃药,反倒是奶奶每年都会住院。爷爷脚程也很好,我现在都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跟他一起去我大舅公家拜年加上坟,他背着手在前面走,一会儿我就看不到他人影了。

我记得在60岁诞辰的时候,爷爷好像喝多了,跟奶奶吵了起来,自此之后,他就戒了酒,再不久,烟也戒了。没戒烟之前,我爸经常让我拿两包烟给我爷爷,我奶奶就老是说我爷爷是个烟鬼。所以烟酒到底还是对人体有害的,而且那些伤害终究会一下子演变成一个重病,毫无征兆,或者全是征兆,却人们却不自知。

接下来三天都是循环地道场,我守夜那天,小姑跟我聊了很多关于爷爷的事情,包括他以前对我小姑不好的事情,好的事情。小姑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泛红,不知道太困还是因为伤心。四点多的时候她撑不住了,我就让他去睡了,我一个人在在冰棺边上陪我爷爷。火盆在我边上慢慢地提供着热量,我得保证香和蜡烛都能不间断的燃烧,随时准备更换焚香,捻灯芯。

我以为我在独自守夜的时候,会禁不住流泪,但是那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还是会想到很多关于我爷爷的事情,却不会悲伤,或许我一直认为死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果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牵挂,也没有纠缠不清的羁绊,加上活够了年纪,死去仿佛是一件还算比较幸福的事情。

大概是五六点的时候,奶奶起床了,看到我跟我打了个招呼,她没有跟我说我爷爷,可能她并不想说,我们所有人对我爷爷的感情,都不如她,她跟我爷爷拌了几十年的嘴,老了还分床睡,朝夕相处却又吵吵闹闹。她大概没睡多久,顶多也就三个小时,洗漱完了来我边上的凳子上坐着,聊着她一些比较玄乎的事情,比如梦到我爷爷被带走啊,诸如此类的预感。我信或者不信,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但是不能妨碍奶奶的信仰,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她说话的表情看得我心疼。可能是在曾经的爱人棺材边上聊天,会令她有一种微微的温情。

我小叔和小姑都告诫我,不能让我奶奶单独在爷爷边上坐着,不然她肯定会哭个不停,整个人直接崩溃掉,我对此深信不疑。奶奶跟爷爷都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喜欢吃酒席,跟别人打招呼,唠家常,很多我们现在年轻人不喜欢的一切事情,他们都乐此不疲。不同于我们矫情而做作的表达欲,他们老一辈人分享和倾诉的方式,有一种沧桑和历经人世的温暖。

道场第一天瞻香的时候,我爸爸坐在大门口哭了很多,鼻涕眼泪用袖子擦个不停。印象中是没见过他哭过,他一直都是坚强而自大的样子,没有什么事情能击败他,他也不甘于任何贬低以及不从。但是那天他哭得很凶,我看着他哭,我也忍不住掉眼泪,眼睛湿润了看不清,就用衣袖擦一擦。瞻香完毕后我给他递了纸巾,也没说什么。

整个道场期间,每天都会有一个“转福”的环节,八个人围着爷爷的遗体转圈,为爷爷祈福。大姑哭过一次,二姑也哭过一次,小姑也哭过一次,也都被我看到了,大姑哭最惨,声音也不小。在那样的氛围下,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情境之中。小时候不懂为什么人死了要做道场,自己亲身经历了之后,才感触颇深。人,总是需要仪式感的,生老病死,都有对应的仪式,给人以特别的方式和感官,对自我和对世界的感知。

第三天,跟着道士们去了寺庙,带着相机和脚架去记录。父亲在大殿里面的桌上趴着就睡着了,我在旁边拍摄,然后补了一些镜头。最后在道士的安排下拿着一大柱香,领着队伍往家里走。父亲头顶着一个带有牌位的纸船跟在我后面,跟着的是吟唱的道士,还有敲锣打鼓的人。我手里的香燃烧后散发一大团青烟,那青烟随着风往我身上跑,熏得我眼泪将出未出,也熏得我身后的老爸将出未出。走到街上分叉口的时候,香开始燃起来了,我试着用力甩了一下,想把火给灭了,结果反而更烈了,我索性拿远一些,让它燃到底。从那个米市坝分叉口,就一直燃到了家门口,把香放到了火盆里。

吃完饭还是一直在祭祀,听了三天锣鼓声,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人的精神也在这些仪式和声音之中,被磨出了形状,那个形状更便于把对死者的思念和回忆倾泻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很黯淡,也没什么力气,但是一直都在重复着磕头,执香的步骤。如果爷爷还没去世,应该比我们都要有精神一些,即使是熬了三天的夜,他也神采奕奕,他一直是我们爷孙三最有朝气的一个,而我,是最没什么朝气的人。

这一天来的人很多,见过了很多好久没见过的亲戚,他们对于我没什么兴趣,都在聊我女朋友,问东问西的,大概就是一些关于什么时候结婚要给我红包之类的。 我爷爷好像没说过要给我抱曾孙,也没说我结婚怎么怎么,就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可惜,别说看着我结婚,连我女朋友也没见过。有时候我也觉得,是不是结婚更早会比较好一些,但是,我最终还是自私地选择了晚婚。

道场最后一天全部亲人都在守夜,我禁不住困顿,回到被窝里睡了两小时。大概五点多的时候我妈叫我起来,赶紧准备去上山。因为政府下达命令,不能土葬,所以,死者的尸体都必须到火葬场火葬,所以这个上山,实际上成了送到火葬场。主理人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我拿着写满字的幡跟在小叔的后面,老爸在最前面拿着爷爷的一个类似于“身份证”的东西,上面记着他的生平等等。路线是从爷爷家到我家的方向,然后顺着小路往下走,大概走在平路的坎儿上的时候,我一瞬间绷不住了,直接眼泪就流了出来。因为那条路,我见过我爷爷走了无数次,经常都是我站在坎上我家门口,往下看到我爷爷背着手从那里走过,而今他最后一次走了,我一想到这个,完全控制不住了,赶紧擦了一下,在米市坝上车了。

火葬场是在三元坝上面,一路上总是感觉我爷爷在河对面走着,我在这边看着他,冲他大喊打招呼,然后他回头示意。那时候他总是背着背篓,里面装着玉米或者干柴或者红薯,总之满满的,在河对面走得飞快。不然就是我在河里游泳,也是看到那样的他。不管我怎么样,看到的他,一直就是背着重重的东西,快速地走着。爷爷在这条去火葬场的公路走了七八十年,少有地坐了一次车,却是灵车。我就在车的另一截,看着棺材,情绪很是奇怪,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火葬场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因为我人生中第一次到火葬场,就是这一次。简单的一块玻璃,把场外和场内隔开,里面有两个炉子,亲人们都在玻璃一头看着另一头,目送着曾经一直生活在身边的亲人,慢慢进入到火炉里,然后合上盖子,等待那个人变成一个骨灰盒。庆幸的是,在把爷爷送入焚化炉之前,我没有隔阂地看到了爷爷,也用手轻轻触摸了他的头顶,正如我小时候喜欢摸他的头一样,那时候他会回复着摸我的头,我俩都是板寸,摸起来很像。

刚好我爷爷焚化的时候,旁边也有一家人在为他们亲人送行,哭得很惨烈,他们说农村人很会哭。我爸那一帮人是没什么眼泪的,有的也是在暗地里哭了差不多了,我跟爷爷关系很亲近,相处时间很多,但是我流的眼泪,可能只有二十滴不到。可能我们这些人都是冷血的人,没什么感情,也很自私。

火葬场对面,是爷爷以前的土地,上面种了花生,十一月刚好也是收货花生的时候,如果他还在,应该还在对面忙碌着,然后看着火葬场这边放鞭炮,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到这一边,就好像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一边。二姑好像比较有话,那会儿她说了好多话,她是看着爷爷去世的,守着他,直到他死去。她说我爷爷不想我爸和我小叔看到他走,特意把他们支开,自己却悄悄走了。我不信,但是我不能反驳。人大概是对死亡有前瞻性的,至少在很短的时间里有,不知道爷爷那会儿想的是什么,也没人会知道。

放置好骨灰盒之后,最后看了遗像一眼,慢吞吞地离开了。乘车到了杨柳湾下面的石滩上,那里正在燃烧着关于我爷爷的一切,他的衣服,他的日用品,他生前的所有痕迹,都在那个地方抹掉了。那个焚烧他遗物的地方,是他经常渡河的地方,背着东西,挽起裤腿,在湍急的河流中横渡而来,即使我比爷爷高,但是我也没有他厉害,我过不了,他能过,速度也很快。听从小姑的安排,我跟小叔站在火堆两边,把头上的帕子摘下来,裹成一坨,他扔到对面的我,我又扔会对面的他,然后来回三次,最后放进火堆里燃烧。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多了好像,吃完早饭,我又开始了一天的无所事事,好像做了一些事儿,说了一些话,事后完全不记得了,脑子里全是从早上流泪开始到燃烧白素的画面。

直到现在回家,我总是感觉爷爷还在,吃饭还会想到叫他,也会想到给他准备干辣椒,甚至还会想给他递烟,即使他戒烟好多年了。我对他的记忆,仿佛一直封存在他六十五岁上线的时候,做什么事还是那么有力,充满了精气神,经常熬夜,打呼噜震天响,吃汤圆要吃两大碗,吃面也得吃大海碗。

我是一个摄影师,然而我拍的爷爷和奶奶的照片和视频极少,这点我深感遗憾,包括我爸妈的,也不怎么拍,我好像总觉得我还能见到他他们很多年,很多次面,下次还可以拍下次还能拍更好。实际上,他们每一年都在变老,肉眼可见地变老,而我在假装不知道,假装他们没什么变化,在远离他们的地方生活,我越来越变得冷血和自私,我比所有亲戚都要薄情,我忍不住在某些时候流泪,这点我控制不住。

我老爸对我爷爷不知道算不算好,因为他生前老是很怕我爸,我爸总是吼他,因为他做一些事总是麻烦我爸来擦屁股。比如猪草机弄坏了,锄头坏了,电磁炉烧坏了等等。但是我爸总是让我给爷爷烟,吃什么总会想到爷爷,经常帮他做事,可能很多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但我爸总是在骂骂咧咧中干完了所有事,回头还得说爷爷一顿。

从我对我所有亲戚的感知中,我爸绝对是最伤心的那个,他因为其他几个人不愿意继续出钱让爷爷治病跟他们几人大吵了一架,甚至要到了分家的地步。但是他很无奈,这点我很能理解,因为我跟他一样无用,赚不了什么钱,没钱就没能力做事,什么都要依仗别人。事实上,我爸后来也没觉悟到开始赚钱,为了将来能有话语权,也有能力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这点我也核能理解,因为我也如此。尤其是对自身了解够多了之后,很多事情,开始成了定势,不愿意去改变,也不愿意去思考。我终究是一个自私冷血的人。

时势造人是完全没错的,因为我爷爷年轻时一堆荒唐事,造就了我爸很早就成家立业,然而很多事情因为处理太过于强势,在当时很吃得开的方法,在现在的社会反而受人诟病,也因为这些事,我爷爷基本从来没说过我爸坏话,他也知道我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因为他。隔了一年多了,我爸依旧很少会提到爷爷,爷爷仿佛成了他心中最难以启齿的往事,而那些往事的中心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在临时前,真的会像放电影一样回忆过去吗?我不太确定,也无法去深究。

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这样一个说法,人肯定是有轮回的,不然还不如野草,野草被火烧了还能重生,人死了就没了,所以这么高等的动物,肯定也是有灵魂这个说法的。那狮子老虎呢?微生物呢?他们就不能拥有灵魂吗?所以这个问题我还是没有一个能够佐证的优秀的说法。但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人类能够有记忆,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痕迹,这个痕迹如同灵魂印记。

后来有多次梦到我爷爷,但是都记不太清那些梦都是些什么内容。如果我们都记不清关于爷爷的一些事,可能爷爷就真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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