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骑鲸而去》:逃往“理想化世界”的背后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7
大概是小说家群体本身的艺术气息所致,从许多作家作品里都可以窥见其“乌托邦”情结。

村上春树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里虚构了一个由独角兽承载的时间尽头的理想世界,最近读过的80后作家的短篇小说集《鸟藏》里有一篇《直到大地深处》,男主人公在小区违规扩展地下室,从此地上的房间被搁置、落灰,地下室反而成为他整日蜗居生活的地方。梭罗经典作品《瓦尔登湖》呈现了一个离群索居、拥抱纯粹大自然的简朴生活。

同样,孙频在《我们骑鲸而去》中也把环境设定在荒岛,颇有“避世”“逃离”之意。但孙频在采访中也提到,这并不是传统的“荒岛文学”,小说里的孤岛虽与现代社会隔绝,水、电、现代通讯方式等一切现代物质基础却都没有被剥夺。这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点,这种设定在读过这本书之后,方能察觉其深意。

小说讲述了三个原本陌生的、在世俗生活不得意的人来到孤岛后的生活,以三个人的生活为主文本,穿插莎士比亚的戏剧为副文本,虚实对照,互为映衬,给小说增添了艺术性,也使小说更隐喻且富有延展力。

三个人当中,老周是艺术人生的代表,王文兰则坚守物质生活的法则,老周的木偶剧和莎士比亚戏剧其实是他向“我”拉开自己理解,或者说自己愿意相信的世界,而王文兰对物质则永不满足。我则更像一个旁观者,中性、普通、平凡,和芸芸众生一样。

贯穿小说始终,作者似乎都在引导着我们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从繁杂的现实世界逃向一个更理想化的世界,但人真的在这个世界中获得纯粹了吗?我们最后应该去往何方?哪里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当一切重新来过

小说中的孤岛对于三个主人公来说是时间的重新开始、历史的起点,一切社会关系、规章秩序、人情伦理等等都在那里清零重启。“我”以为“从头来过”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有所改变,这何尝不是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的想法,仍记得2020年年末,知乎热榜上有一个问题“如果能重启2020,你愿意吗?”高赞回答几乎都是基于“我愿意”。然而小说中的“我”,到最后却发现,就连三个人的简单关系中也能衍生出权力、猜忌……孤岛生活发展下去,也不能免于成为世俗社会的缩影。甚至,处在这种缩影中,“我”还会因为社交的缺乏而产生无可救药的孤独和恐惧,可笑的是,当初“我”就是为了躲避人际交往而选择来到这里。也就是说,“我”在这所谓的“世外桃源”既没有得到想要的,又失去了本拥有的。

“我”最终回到现实世界,因为,即使在失去了历史、时间、人际关系等现代社会特征的荒岛上,即使一切从头再来,也不可避免会重蹈覆辙,秩序、关系、历史、技术、经济会重新构建。其实,这就是人性使然。无论去到哪里,只要人性不变,人类的所作所为及其产生的影响,都只能是轮回又轮回,换汤不换药。

老周和王文兰呢?一个终于无法忍受人性暴露出的丑恶,“骑鲸而去”消失不见。另一个坚守物质世界的法则,却因久居封闭之处与外隔离,终被当下社会抛弃。

我们逃避得了环境,却逃避不了内心,“人性的枷锁”始终沉重套在身上。况且,我们甚至连环境都难以逃脱,环境也并非我们意识中那么“不堪”,当代社会给我们提供了远优于过去的衣食住行、丰富多样的娱乐方式,当代人却常常怀念过去“车、马、邮件都很慢”的生活,怀念过去人性的淳朴。

怀念过去没有错,但一昧厚古薄今,又何尝不是一种充满“恶意”的天真。怀旧并意味着当下社会的倒退,很显然历史是呈上升趋势的,一些不合时宜的“怀念”,正是人性中贪婪、懦弱的侧面反映,如同那句“人间不值得”,多少人享受着富足优渥的生活时得了便宜还卖乖。人生从来有失有得,尽管在得远大于失的时候,许多人却一边理所当然享受所得,一边揪住失去的不放,感慨今非昔比,颇有“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之意。

“异化”的人性?

我们常常说环境塑造人性,但真的是所谓的“现代性”异化了人性吗?过去人与人之间果真是我们以为的那样淳朴、善良、单纯吗?我们常常看到现代化带来的复杂而虚伪的人际关系,但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关系”只是表现,“现代化”只是环境,环境的变化带来表现的变化,如风吹起浪,风平则浪静,人的本性如茫茫大海,大海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一成不变,我们无从知晓。

不仅如此,我们还常常以“现代社会人情淡薄”“当下时代自私腐朽”“环境使然”为万能借口,掩盖自身的空虚、不安、无能、迷茫。向前怀恋也好,向后憧憬也好,仿佛只要对当下环境保持永不满足和永远斥责的态度,便可心安理得咀嚼自身的失败、恶意和苦楚。

韩国著名导演李沧东的“绿色三部曲”也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探讨,在其中的《薄荷糖》里,男主看似为社会环境逼迫走向人生悲剧,其悲剧人生实则很大程度上是由自身的软弱,及潜在暴虐倾向所致。在电影《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的评论中,众多网友将女二号的冷漠归咎于都市社会对人的异化,但出现越来越多的观众呼吁“不应该让都市社会为个人的软弱和自私背锅。”女二生活的首尔与女主福南生活的野蛮落后的小岛相比,已经是天堂一般的生活,但善良的福南却在二人的朋友关系中一直扮演着付出、迁就、守护的角色。

我们口口声声追求人本身的纯粹,而我们所鄙厌的“社会环境的复杂混沌”,却恰恰是我们人本性的复杂混沌所致。其实,并不是环境异化了人,而是人异化了环境。不是环境复杂扭曲了人,而是人扭曲复杂了环境。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群岛中的孤岛

人生在世的孤独感在小说中也有强烈体现。孙频强调“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然而孙频在小说中打造主人公生活的孤岛时,却并没有舍弃现代的一些通讯设备和科技,作者为何如此设计?答案很简单,因为人已经心在孤岛。这和当下便捷的通讯方式并没有带来人心灵上的亲近相照应,这种设计,如同佛家所言,免于“着相”。

人性的普遍性中蕴含着个体性。人是孤独的社会性动物,哪怕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往往并不相通,也需要有人陪在身边说说话,能够忍受离群索居生活的毕竟是极少数人。有时候我们并不奢求他人感同身受、深刻理解自己,与他人的交往往往只是自我宣泄的出口,看似可有可无,实则很大程度上构成支撑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三岛由纪夫在《天人五衰》中写本多与老友庆子晚年时的对话,两人各自只顾倾吐自身见解,互相并不在意对方说了些什么,而两人的友谊竟是靠这种互不契合的交流奇迹般地融洽。再如正常的恋人之间,男方向女友聊世界杯、军事、政治、电竞,女方和男友聊化妆品、美食、旅游、电影,世上哪有那么多灵魂伴侣,不过是对方谈到感兴趣话题时自己有一定倾听的耐心和礼貌,再不济也能“嗯嗯对啊是呀是呀”敷衍几句,灵魂共振太过奢侈,一个倾述的出口,一个倾听的伴侣,往往足矣。

或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这种孤岛一定是群岛中的孤岛,或者说,群岛中的岛,相互独立,亦相互依存。

最后不得不说,小说的名字我个人十分喜爱。苏童写过一篇令人印象深刻的短篇小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白鹤与鲸鱼,还有村上春树笔下的独角兽,往往都隐喻着高洁、逍遥和死亡。

“我们骑鲸而去”,“我们”最后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哪怕与当初所想大相径庭,但已不再苦恼纠结。杜甫曾写过“若逢李白骑鲸鱼”,有一种传说是李白骑鲸鱼溺水而死,在这部小说里,鲸鱼代表着生命的自由与欢畅,这个意象,正如孙频在采访中所说,生与死是一体的,逃离与归来是一体的,高洁与自在是一体的。既出世又入世,既生活在这个快节奏的物质时代,又能保持内心的理想与高洁——这是孙频追求的理想境界,也是我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这种理想化境界,它不纯粹,它无法纯粹,却在复杂与矛盾中达到了一种平衡。

比起一昧逃亡,不如我们骑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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