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芬世守  盛德日新—曾国藩故居纪行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3
      曾国藩故居,身虽未至,心时时向往之。清明有幸到此瞻仰,别有滋味在心头。

      曾氏老宅,不在湘乡,而在双峰,两县交界,毗邻衡山。从省垣长沙一路过来,先高速再省道,比较顺畅。车行向隅,山不魁伟,也是层层叠叠;路不颠扑,却算曲曲折折。说此处偏僻并不为过,咸同年间太平军几次打入湖南,搅得长衡宝郴一片惨淡,而这里独以其道远路阻隔绝了战火。透过车窗远眺,想象着当年那个还叫做曾子城的布衣赶考后生,朝着京师的方向攀越着家乡崎岖的山间小路,脚步艰难但步履铿锵,一步一步走到了改变近代中国历史的风口浪尖。

      从祖父星冈公算起,曾氏阖族共有八处宅邸:“修善奖善,敦德有恒,黄金白玉,富厚万宜”。其中的“富厚”,就是曾国藩一门的宅邸了。该屋由曾氏亲自定名,意义据考证有两层:一为语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曰:“圣德深恩,与人富厚。”二为来源曾氏一生“富宜宽厚,智宜敛藏”,强调宽厚待人,低调做人。互联网上此处常讹作曾纪泽取自《后汉书》“富厚如此”,就连百度词条皆如此,殊可诧异。

      踏入这座乡间侯府,处处洋溢着曾氏身体力学的“寒士”家风。说“寒”,是因为它无一处金碧辉煌,无一起雕梁画栋,无一用红墙碧瓦,寒素之意尽染;说“士”,是因为它气宇轩阔,朴拙庄厚,既有书香弥漫的三十万卷藏书楼,又有鸡犬相闻的几十亩茂林修竹,浓郁着强烈的士大夫修齐治平气息。如果说,“寒士”二字体现了富厚堂的风格,那么我个人认为,“势、度、韵、味”四字则体现了富厚堂的特点。

      因气而势。 曾氏一生尽信风水玄学,做京官时租屋居住首重风水,换租一处居所偏能官升一级,仕途竟然达到了十年七迁,位列卿贰。作为预备自己养老的终所,他更是把风水理念灌注到这所宅邸。我是个风水门外汉,但矗立堂前,感觉富厚堂依山傍水,气势非凡。它倚靠半月形的鳌鱼山脚,如一把太师椅稳稳落定;堂前有水塘,在外有湖环绕;正门外七山相连,山水围拥,藏风聚气。曾氏把这里誉为“第一等屋场”,的确眼光毒到。

      因识而度。 尽管曾氏终其一生未曾住过富厚堂,但这座宅邸却点滴映射着他的意志思想。曾氏毕生追求内圣外王,淡泊名利物欲,追求内心恬静。正如这富厚堂,虽侯府规格,恢宏气派, 却没有丝毫夸饰。“书、蔬、鱼、猪,早、扫、考、宝”,曾氏牢记祖父星冈公耕读传家的宝训,时刻把鼓励后人读书作为第一要务。在家信中,他屡次指摘家中造屋花费太多,唯独对厚建藏书楼表示赞同。曾府藏书最多达30万卷,位列中国私家藏书楼之首。此外,还有处处可以看到的曾氏手书楹联:“不怨不尤,但反身争个一壁静;勿忘勿助,看平地长得万丈高”“取人为善,与人为善;忧以终身,乐以终身”“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怀”。意蕴无穷的诗词意境与富厚堂的审美意境相互交融,处处都富有哲思学理。

      因情而韵。 曾氏27岁考中翰林时,祖父星冈公教育家人“宽一(曾氏乳名)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故他出身农家小地主家庭,虽位列封疆,但仍不改乡农本色,于屋场中萦绕着乡情乡韵:堂前藕池养鱼,内坪遍植草木,堂后开辟菜畦,后山绿树苍翠,一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风情。

      因趣而味。 富厚堂一大特色,就是天井多,因而空间富有层次感和跳跃性。走进去,仿佛一个小院连着一个小院,让人有穷根追底、饱览无余的冲动。四大藏书楼均为三层,底层封闭,二层以上开窗,既保证了光线充足又防范了盗贼。同时每扇窗户还设置了百叶窗的功能,可以上下滑动速挡光线,其巧思让人叹为观止。

      先有思云馆,后有富厚堂。咸丰七年至八年,曾氏回籍在刚刚建好的思云馆内期功之丧。这一年,他在声名日隆、百战功成之际被咸丰帝罢黜了军权,拱手交出苦心打造的湘军,被迫闭门守制,品尝到人生最大的苦果。这一年,他仿佛经历了六道轮回,苦苦追悔检讨半生功过得失,不甘被命运摁倒在地上摩擦,心境始终在抑郁难释中沉浮。这一年,他重新检视黄老之学,开始笃信命运,开始信奉克刚以柔,开始积蓄东山再起、再涤再生的勇气胆量。咸丰八年六月清廷重新征召,实同再造的曾氏离开思云馆毅然北上,掀开了晚清历史最波澜壮阔的一页,从此再未踏足桑梓。

      戎马倥偬,光阴似箭。同治五年四弟国潢开始在思云馆旁督造新屋。竣工后远在南京的曾氏得知建堂花去约6000两银,他“深为骇叹”,称“何颜见人”。正门上的“富厚堂”三字并非亲笔题写,而是曾氏后人摘录日记摹写的。在他的心里,可能只有思云馆,没有富厚堂。

      既然曾氏没有住过甚至没有接受富厚堂,那我和绝大多数国人,到此仅仅只为来过吗?不是的,我的内心告诉我,曾氏就在这里,从来没有远离。他真真切切地存在于里里外外,存在于一砖一瓦、一屋一角、一花一叶。

      曾氏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后一个集大成者。从他死的那一刻直到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中华文明史上人物的功过评价会跌宕若此;他留下的几千万字的奏章、书信、诗文和日记,如同窥探电影《楚门的世界》里面那个无奈的囚徒一般,让后世把曾氏六十一载两万两千两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的喜与悲、进与退、歌与痛尽收眼底。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日,这场真人秀落幕了。曾氏在南京两江督署溘然长逝,他的魂魄穿越草长莺飞、日红水蓝,沿着来时的路,时而轻舟托载,时而乘风飞扬,之长江越洞庭,跨湘江渡涟水,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富厚堂。

      临别时,我手拉着孩子,一起在思云馆曾氏雕塑前三鞠躬。孩子小,不明所以。以后他会明白,这位老人家,花了一辈子写了一个人字。

      别了,我们的富厚堂。你要好,我们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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