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撷趣之——活鼠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6
作者:杨锁亮

二十多年前吧,在我家乡的土地上还生存着一个精灵一样的小物种,乡人们叫它们活鼠。

现在想来,它应该属于田鼠的一种吧。春夏时节,它们的身影就活跃在晋南广袤的黄土地上,待到九月,初入秋,就开始猫进深洞里,那时,它们的“仓库”里储满了几个月来辛劳后的收获。这个小生灵通体杏黄色(也有灰色的),丹凤眼,两粒乌溜溜的眼珠。在表现兴奋或惶恐时,小尾巴立即蓬成扫帚状,且善使后足站立眺望,极易驯养,对庄稼有害。

五月初,等麦子收割完,都碾压好了,拉到晒麦坪上,乡亲们才真正的松口气,享受这“龙口夺食”后短暂的清闲。这段时间日头爆,地面也不返潮,晴朗的日子里,扫净一片场地,摊铺好麦子,剩下空闲时间,父母放任我们,都可以随意干自己乐意的事情了。端午节前昔,正是活鼠分窝的时候,小鼠们刚刚长大,从黑暗潮湿的地下乍来到这个光明广阔的世界,到处都是新鲜,满眼里都是好奇,它们像活鼠一样四散在麦茬地里撒欢,找寻食物,苦苦草、小虫子、嫩庄稼苗等都是它们的佳肴,等晌午时分干农活的都下工归家了。这时,是它们最为活跃、无忌的时刻,野地里四处传来它们兴奋地“喳---喳喳”欢叫声,交相呼应,它们每三两步就要举头怀顾四周,眼睛里充满警惕。因为刚出窝不久,小家伙们行动还不太灵活,或者还对来自外界的伤害还未顾忌。所以,乡间闲暇者,就在地里用各种工具追逮着这些小生灵,一天能逮住不少,装进笼里,打早进城,卖给城里的孩子们,一个三两毛不等,诚然也能给家里增添些家缺。

我的七爸,正饱受腿疾之苦,多半年依靠着轮椅出行,过年看望他时,聊之兴奋处,话题自然又转移至其平生的两大爱好:一是养鸽子,他家的屋檐下搭了几溜长的鸽子笼,下雨的日子,檐下的架子上就站满几排各种羽色的鸽子,咕咕咕地叫着,许多天的清晨,我都被天空中传来的鸽哨唤醒,趴在窗台上,望着天空环翔的鸽群,满怀对远天的遐想;其另一个爱好,就是捉鼠了,和七爸一起捉鼠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刻,阳光明媚,苗长莺飞,一望无垠的麦茬地里,一群孩子,提桶的,推水桶车的,四散在地堰垄头寻找鼠洞,我们欢乐的叫声暂时遏制了鼠们的快乐,一时间田野趋于暂时的宁静,连蛇厮子沙沙飞爬的声音都能听见。等找到一个鼠洞了,七爸会俯下身子,上身紧贴在地面上,侧耳贴进鼠洞口,听一听,再把手伸进鼠洞,从深处捏把湿土闻闻。如是几个动作后,七爸才好判决那个洞里有鼠,那个洞里是鼠们晌午间歇凉的空穴,所以忙活不到小半日,我们总能满载而归。捉到这么多的小东西,七爸是不卖的,他说拿灵性的动物换钱,对下一代不好。所以,照例全都发给了我们。

等一切准备好,开始往鼠洞里灌水,这时的七爸,虔诚的像个教徒一样,再次俯在洞口,一眼不眨地观察着灌进洞的水,等鼠洞灌满水了,并不见有鼠出来,洞口的水面突然平静下来,又猛地往下一沉,并且不断地有水泡泛出,这时,他眼疾手快,突然将手插进洞里,一个水淋淋的鼠爸或鼠妈就卡在两指间,从洞里拽出来,随后一个个小鼠像醉酒了一样闭着眼睛趔趄着鱼贯而出,守在洞口的七爸一个接一个的按住,放进水桶里。这之前我们都是噤声的,不敢有任何声响,否则鼠妈或鼠爸听见动静会躬身紧坐在洞半腰间,我们称为“坐窝”了,水就灌不进去,白费工了。

关于捉鼠的经典要数从奶奶那里听来的,那是关于爷爷的故事。爷爷喜欢孤军奋战,忌兴师动众,毕竟成人捉鼠,对正统庄稼人来说,是耻于行径的。所以,他总在大晌午时分出来,那时的田野里空阒无声,夏蝉还没有钻出窝,溽热还未到来,望不到头的绿色在四周肆虐延展。爷爷的手里只拎着半桶水,四处寻找着鼠洞,等发现了,也是驻足踅摸一番,确定好,才搁下桶。却是开始和泥,待泥和好后,他用湿泥巴将鼠洞口整个封住,留出一个胳臂粗细的圆孔,再洒些水,抹溜光了,爷爷才慢慢地卷高袖口,再次用稀泥巴涂满胳臂,最后将胳臂伸进洞口,来回不断的做着活塞动作,这时鼠洞深处就不断传出“互通、互通、互通”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奇迹发生了,等爷爷的胳膊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就捏着一个滋滋乱叫的鼠,如是几次,洞内就空了。这种方式只对刚刚分窝的幼鼠好使,这样捉来的鼠没经过水呛,机灵的很,特好驯服。

等大家都有了鼠,驯鼠成了伙伴们最关注的一步,谁的鼠灵,谁的鼠听话自然成为吹捧的对象。驯鼠最初是要先让鼠挨饿,耗时越短的就越灵。碰到脑袋不开窍的还是要多饿几日,等它饿的跌跌撞撞时,你趁机在它眼前拿一束苦苦草,抖一抖,然后慢慢地往后退,它就瞅着你手里的草,似狗一样的地跟着你跑,反复几次,鼠就与你成了不离不弃的好朋友了。

还有一种驯练办法,比较残酷,就是将鼠爸或鼠妈拔掉了咬人的利齿,然后用鞋底绳拴好了,一个人在前面拽着跑,大鼠是很倔的,根本驯服不了,直至最后干脆拖死,扔了,但是幼鼠们会紧追着自己的爸妈身后跑,如是几日后,幼鼠们都习惯了,有谁在前面一招呼,自然紧跟不舍。鼠驯听话了,它会遵照你的手势和口令做各种简单动作,用手在它面前突然一切,并大喊一声“墙”!鼠立马后足“腾”地直立,前爪做捧物状,嘴里还会“喳--喳-喳”的叫几声。你在前面走,打个口哨它就会像狗一样跟在你身前身后跑,不用担心它会逃掉,只是别碰到狗猫们。我哥有一好友,就驯有一只鼠,特别灵,这只鼠陪他度过了整个暑假,等到秋假结束时候,他才拿着几根玉米棒子,恋恋不舍地将它放归回大自然。没想到,来年惊蛰后不久,那个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从去年生活的纸壳箱里钻了出来,仿佛省亲归来的新娘。

活鼠真有这样的灵性和欢乐,没有在我故乡生活过的,是不会有这样的感知的。它们伴随了我们儿时的整个暑期时光,使我们无忧无虑懵懵懂懂的童年生活变得无比快乐。我们厌恶田鼠,憎恶它糟蹋粮食,毁坏庄稼,但对给予我们儿时快乐时光的活鼠,却怀有别样的 情感 。在每年三月学校发动的“交鼠尾”的活动中,当我们捉到怀崽的母鼠后,狠心割下需要上交给学校的鼠尾,然后,再将秃尾的鼠放归自然。割下来的尾巴,用手顺尾骨一捋,就变成两根了,还难以发现。我的邻居徐比比——一个老志愿军人,曾在朝鲜战场上杀过侵略者的硬汉,却偏怀爱心肠,每每看到庄稼人捉了鼠,这个七十余岁的老人,一路尾随着人家,苦口婆心地劝说:放了它吧,放了它吧,可心了的。地老鼠才吃庄稼哩,活鼠是吃草的。再说,再说这么个小东西能吃你几颗儿粮……有时碰上不通理的,硬当着他的面将鼠一把掼死在地上。老汉气地发抖,摊着手,连连惋惜,日先人的,一个可心了的命儿没啦……

据闻,孔圣人周游列国,唯独未曾到过晋国。是日,其一行驾车来到晋国边疆,迷途之时,恰逢“两小儿辨日”,时两小儿的脚边就各站有一只驯鼠,人样站立,喳—喳—喳,相互叫唤着替自家主人辩理。于是,孔圣人在俩小儿“孰为汝多知乎!”的噱笑声中,勒马回缰。倘用现在通俗的话揣摩圣人的当时的心理:晋乡野鼠尚此般聪惠,吾岂能育其民乎?

我离开家乡后一直辗转漂泊,好多年了,每到夏收时节自然还会回想起当年捉鼠驯鼠的情景,皆历历在目。今天的故乡,放眼望去一片片大型工厂矗然林然,一天持续到晚的机械噪音,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工气味,要看见一只活鼠简直成为了一种奢望。故乡贫瘠荒凉的土地,伴随我童年快乐的,除了“拍三角”、滚铁环和链条火柴枪外,就是初夏间灌鼠和驯鼠的快乐事情了,时至今日,回忆里满是意味无穷,难以忘记。如今,我只将好好地尘封起来,将此带给我童年美好的,记录下来,留给我的下一代们。

是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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