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秋天,看胡杨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9
寒露凝霜,深秋伊始。

起风了,窗外的暮色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叶落声。我惊惧地起身关窗,放下浅色窗帘。任黄昏在窗外徘徊、踱着碎步,任其借风之翼扑打窗棂。可内心丝丝缕缕的担忧,又何以安得一隅,从胡杨林回来后,那一树一树的黄叶,被我提心吊胆地挂在心头一方秋枝上,担心大漠深处那片妖娆的胡杨会因些许风吹草动减损姿色,甚至在夜半时分,风吹过窗台发出声响,也会从梦中醒来,想到那一片胡杨林,那梦似的黄叶,此刻会不会摇落。

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待窗帘上的夕辉完全脱落,织上密密的夜色时,才得以歇息,内心的惶恐不安也徐缓了些。千千世界,总有无可奈何的事情!奈何这烈风穿过茫茫沙漠戈壁,奈何那茫茫一片叶落成海的悲壮……如此,倒是添了几许淡定。或许这一刻真的可以怀着一腔凄零,坦然坐赏满地黄叶,内心又何尝不生一景呢?

关于胡杨,于我一直是传说,是神话,是心底一掠而过的梦,几年前看过电视剧《胡杨女人》,对胡杨有所认识,觉得胡杨仿佛生命的泉源,又像压藏心底的一抹苍黄,所以就有了此次去胡杨林说走就走的旅行,而对旅途的人文知识,地貌环境,一概模糊。当踏上心向往之的征途,就知道有多磨折人了。

还是从祁连山说起。这座山脉一直斜显在地图的西北。我们乘坐大巴从古城向西出发,在祁连山脚下疾风而行。窗外绵延的山脉黑压压朝着窗户赴来,又后移。行至山尽处,车子停了下来,旅人们忙着与祁连山合影。那天,山脚太阳正暖,山巅浮着薄薄的白雪,我们依着暖阳,背靠祁连山,山上白雪像云纱在头顶闲闲地飘……

行至此处,开始穿越上千公里的草原,行进中草原遂现枯焦,再继续前行便是茫茫的戈壁沙漠了,第一次看到草原戈壁,有难抑的激动,当即记下了一段文字:

时光在窗外划过 /我们穿过幽暗的隧道 /回到了洪荒/草越来越少 /天越来越蓝 /村庄与村庄相距更远/ 几片云朵掉下来 /落在微草间 /羊儿悠闲地吃草 /有几片云丝落下来 /落在祁连山巅轻雪给祁连山笼上了头纱 /时光依然在窗外划过/ 蓝天晕染着纤云变换着图案 /偶尔会有村庄闪过有牧羊人出现 /牧羊人像一滴水/ 渗入那干涸的枯草里/唯有那垛垛稷梗/ 如同一具火把/ 在心中燃起熊熊烈焰 /向时光深处出发 /我要多看看洪荒……

在草原和沙漠穿行,算一次生存考验,找不到饭店时,一连六七个小时在车上度过,啃面包,喝矿泉水,炎炎烈日从窗户照进来,车里的游客该倍受怎样的煎熬呢……直到黄昏时分,气温逐渐降了下来,一颗颗焦躁不安的心才开始安静下来。窗外的落日真迷人呵,没有晚霞,但通天都是残阳的醉红,看看车上的人,一个个都在安静地看落日,脸膛映的红红的,一日的煎苦换来这一刻的迷醉,真觉得值了。

一宿后第二天清晨驶往嘉峪关,大漠的早晨,漠漠云烟里,透过一丝丝光亮,苍白的太阳,正从大漠深处升起,像古老的传说,浮在心海,云烟似的袅袅绕绕……

就这样,在草原和沙漠穿行数日,艰辛中感受广袤之气象,看醉人的落日。终于行至大漠尽头,人烟开始稠密起来。傍晚时分,我们抵达额济纳旗,一个沙漠边缘的小城,这里居住着守护胡杨林的人家。额济纳旗是 一个美丽的小城,我们在闪烁的霓虹灯下等候胡杨人家来接我们,几天来旅途的劳顿奔波,在这一刻,在这温暖的充满家的味道的灯光下,我们的心里升腾着缕缕温情。

夜宿胡杨人家,多像一个美丽的传说!简直不敢想象!走进胡杨人家,是三室两厅的单元房,我们六个人合住一套,客厅里靠着沙发也架起了床。主人说每年寒露时节,胡杨叶开始变黄,他们便张罗着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看胡杨的游客,今年是接待的第六个年头……胡杨人絮絮地讲起了往年接待游客的一些事,我看着茶几上主人早早为我们备好的酒菜和水果,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疲惫瞬时减消了一半。

那一晚,在傍依胡杨林的小城某一户人家的灯光下,吃着平生最甜的哈密瓜,主人斟上满樽的马奶子酒,三杯两盏下肚,个个脸膛飞上了红霞,恍惚间,眼前掠过熟悉的影子,那个在梦中出现多少次的画境:一个美丽的女人和自己相爱的人骑在驼背上,喝着酒囊里满装的马奶子酒,在无垠的沙漠里借着月光前行,融融的月色在身后凿开一条河,河对岸是望归的阿布和额吉。他们要去哪里?月光知道,他们自己知道……哦,这样的夜晚,叫人怎入眠?

晚饭后,我提议出去走走,吹吹小城夜凉的风、嗅一嗅那自胡杨林吹来的风。平野茫茫,星子低垂,闪烁着,像是自天际撒落的珠帘,这座小城就是隔帘闺秀么?让人们千里万里穿越时空来探望。而我们终是来了,与其同居一阁,触摸胡杨千年的苍凉和企盼,忽而想起“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或许,星子的寂寞是因为等待才坚守放着光亮,等待那三五日的盈盈相照。无月的夜,一天的星子会同小城的霓虹遥相皎洁,而今夜,许我只邀一帘星,在梦中同小城和小城的胡杨对酌、吟诗,好吗?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最向往的地方,起初你或许并不知道在哪里,但可以肯定是远方,是藏在心底深处,不愿对任何人提起的远方,觉得它就是一个秘密,一个早年就牵系你那根最敏感脆弱的神经、让你想起时心底会划过一抹苍凉,甚或给你隐隐作痛的远方,那个能找到出发和归宿的远方,它牵着你的柔软和疼痛,但从未使你放弃去寻找。直到有一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这么一个地方,离你并不遥远,你会不顾一切向它走去,那么,此刻会怀着怎样的心情靠近,恐怕连你自己也说不清。

站在胡杨林门前,像站在梦的入口,似有点望而却步,真怕一脚踏入,掉入梦的深渊,就再也回不到现实了。可又明白,如果那是生命的原点,又何尝不是终点呢,那苍绿茂盛的、叶叶飘黄的、枯死屹立的、倒下不腐,无不见证生命的全程。当胡杨浓染的黄叶云烟似得展现在眼前,擎盖在我头顶时,整个人顷刻化作一株胡杨,飘扬满身的黄叶,在金色的阳光下,站成永恒!因为在我到来之前,早已把根扎的很深,很深!那一刻,我真的,真的情不自禁,久久难以自己……

站在胡杨林间,时光是凝滞的,置身满眼的飘黄里,人自是在红尘之外。一切都归零,什么都可以重来,似乎这世间从不曾有过恩怨纠结,不曾来过,也不曾有所去向,一切都是永恒的姿态,在大漠深处要么昂首挺立,要么巍然倒地,越千年而凝寂无语。或许,还想了些事,譬如烦恼,譬如无聊,譬如寂寞,譬如梦,譬如疼痛……把自己埋在胡杨树荫里,阳光如鸟儿在叶间唱着明媚的歌,偶尔有几片叶子躲一躲身子,就会有一串串歌声,砸落在身上。那天我恰好穿了件黄绿色上衣(绿与黄的区间色),莫不是阳光和树上的叶儿会以为我是一枚飘落的叶子,才来眷顾我的“失落”么?阳光的歌声斑斑点点撒落在黄绿色的上衣里。在胡杨林,翻开过往,你会处处领悟。如果说,烦恼是因为欲求太多,那么在这胡杨林,你会觉得拥有烦恼也是奢侈的事情。在这里,你能轻易地将一切欲求刷新。

这个秋天,时而纠结,时而诗意,时而彷徨,时而豁朗。但走过了,更多的是深藏感念。对季节,对尘烟,对岁月的留痕,更对于惠泽我的人,只能默默的感念。人尘路上,一定是先懂得感恩,方学会宽容,我想,一定是这样的!看着游人从身边走来又走去,目光清浅掠过,忽而觉得萍水相遇是怎样的缘分呵,在梦的地方,仅仅一个擦肩,是何其令人感动。

或许,你是不顾路途迢遥跋山涉水,风尘仆仆,满怀占卜的虔诚而来,可当你面对胡杨林那一树一树浩瀚的苍黄,不知在何时一场夜风突袭后,便会叶落成海,那么,你还要卜问么?当你想诘问你所谓的疑惑,面对那一夜落尽繁华,却依旧萧瑟而苍劲、寂静无声的枝桠,还有困惑吗?又或者,你来,只是为了寻找曾经遗失的什么……

胡杨树下,就这样猜想着旅人们不同的心思,却独独忘掉了自己看胡杨的初衷,是为了寻找还是圆梦,为了遇见还是告别?或许都是吧,又或许是因为有一颗秋心,心底那一抹苍凉,就是这秋天霜冷后的胡杨,你见与不见,它都在那里,绿着,黄着,然后翩翩摇曳,叶叶落尽。

归来途中,绕过沙漠草原,看到座座秋山在眼前绵延而过,已被季节大师墨泼如画的秋山,红黄绿相间铺陈,晕墨浓染,不就是一张又一张巨幅的秋卷么!这红黄绿,又像都市交通的三色灯,不同的是,大自然的秋野没那么多规矩,三种灯彩可以同时亮起来,任那翱翔的大鸟,林间的走兽随意驰聘四方。我想,这会母亲一定沐浴在这样秋日的田园风光里,当看我拍摄的胡杨照时,一定会说,几千里路看这些黄叶叶,咱们这山上沟岔那里看不到啊。母亲怨叹的口气,也一定是温情而理解的,因为她也曾有自己的梦,也曾是浪漫的人,只是冗长艰辛的生活里,她把浪漫给了儿女,给了亩田,然后,兑换成儿女的关爱和良田的收获……

湖畔,草叶挂上了青霜;夜晚推窗,还有一轮好月;窗外的老槐在凄风里叶舞成阵。胡杨的叶子该落光了吧。蓦然觉得,这个秋天,再也不担心什么了,深深浅浅走过,站在季节里,可以眺望那不远的冬天,还可以在夜晚撕一片月光,入酒,然后,把自己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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