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8-26
读小学时，校门口有个羊肉烧烤摊，两个大眼长鼻的新疆小哥，手摆扇子，嘴里呱呱念咒，“羊肉串！新疆羊肉串！”
刚走出校门，孜然与肉香扑面打来，牵扯我们的胃馕，撕裂我们的肾上腺。倘若今日没有家长接放，夕阳无限好，踩着七彩祥云冲向羊肉串。若一出校门就看到熟悉的面孔，顿觉五雷轰顶，天崩地裂，走过羊肉摊，心如刀绞，凄凄惨惨戚戚。
一块一串，烤至红棕色的羊肉，镶嵌一层孜然辣椒粒，到手时，还能感受木签的温度，从指尖暖到舌尖，唾液已在口中酝酿成海。唇齿刮下寸寸羊肉，发麻，后辣，咀嚼，烤炙的肉香激活整个面部神经，如同躺在阿凡提的驴背上，醉醺醺地荡漾在新疆牧场。
吃一串当然不够，吃一把才是人间享受，羊肉摊是我人生的理财启蒙。一天一块零花钱，存一周就有七块，拿着七个折叠好的小三角冲向羊肉摊，对着头戴方帽身披马甲的新疆小哥大喊，“七串羊肉串！多点辣椒多点孜然！”
左手捏一把羊肉串，右手举一串在嘴边慢慢滑过，像是手举一条烤羊腿，啃得我面目狰狞，不经意间，听到无数小朋友擦肩而过的下咽。
后来，我去市里上初中了，市中心也有羊肉串，烤烟迷惑一条街，新疆小哥的扇子挥得更猛烈，排队的人围了小几圈。市中心的羊肉串比小学校门口的更大，更辣，我的生活费也更多，但我不崇拜新疆小哥了，也不爱吃羊肉串了。
再吃到羊肉的小点，就是肉夹馍、羊肉泡馍、羊肉火烧，
第一次到西安，摇摇晃晃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了酒店一头栽进被窝，晚上醒来，朋友都去夜市了，我累得不想动，让酒店帮我打电话叫份吃的。那时没有线上外卖，也没有点评软件，酒店服务员给我一个大塑料袋，说是“肉夹馍，羊肉的”。
我打开，见到了久闻大名的肉夹馍，比我脸还大的一个大饼，里面塞满肉块、青椒、洋葱，一股实在的香味灌入鼻腔。两只手拿着都感觉它在流油，我用力张开嘴巴，咬上一大口，羊肉入口成渣，青椒与洋葱的刺激在口中爆炸，吞下肚，是满口孜然与香菜的回香。
后来，陕西朋友告诉我，我吃的那是盗版肉夹馍，可偏偏就是那个夹羊肉的盗版货，成了我舌尖记忆里最好吃的肉夹馍。
又忘了去哪里玩，回来打了辆黑车，朋友都累得在车上打盹，我无聊地问了句黑车师傅“您有信仰吗？”这一问不得了，简直打开了开车师傅的话匣子，跟我讲西安是个信仰包容的地方，一条街上坐满了清真寺、基督教堂、寺庙、道观，去哪儿都看不到这样的宗教融合大奇观。接着又给我讲他和朋友上钟南山玩，碰到一个三十岁的尼姑，尼姑给它们烧火做饭，邀请他们常上山玩，开车师傅问尼姑那么年轻为什么出家？尼姑说她受不了凡尘。然后，师傅就在驾驶座上发表演讲，
“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要出家，那叫啥修行？小道修山野，大道修人间，你看我每天开黑车，我就是在人间修行···”
师傅越说越激动，前面的不规则普通话，我还能勉强听懂，后面的陕西方言，完全让我置身另一个星球。朋友被惊醒了，嘟囔肚子好饿，开车师傅回归平静，说我们酒店附近有一家羊肉泡老店，可以送我们去那儿，吃不吃随便我们。我们去了那家老店，小小的一个临街门市，里面坐满了中老年，下车后，黑车师傅摇下车窗，对我们大喊，
“羊肉泡一定要自己掰！慢慢掰！”
那顿羊肉泡馍是我们在西安吃的最慢的一顿，因为在其他店里吃到的都是掰好端上来的，而那家老店，给我们完整的馍，让我们自己掰，在一堆中老年中慢慢掰。
离开西安的那天，我一大早醒来，步行去最近的菜市场，超便宜的西瓜，紫水晶般的葡萄，赶早买菜的西安人，拥挤中夹着祥和。路过一个个早餐铺，各式各样的沫沫糕点，香气在油锅中炸开，我排到一个人最多的小窗口，慢慢向前。在一个小伙的建议下，舀了一个羊肉火烧、一杯羊杂汤，一首捏着，一首拿着，站在菜市门口，高大的老城墙下大快朵颐。与在保定吃到的火烧不同，菜市场的火烧更厚，更软，羊肉也没有驴肉油，夹杂着香菜，大块，饱满，和着羊杂汤下肚，充实得想吼出一首秦腔。
北方羊与南方羊大不同，北方羊肉更有羊特有的味道，南方羊像是鱼肉与鸡肉的组合，同一个部位，前者更鲜，后者更嫩。
秋冬季节，在北方喜吃铜锅涮肉，内蒙古的阉割羊，专挑上脑、黄瓜条、大三岔和小三岔等最佳部位。铜锅加碳火，麻酱加辣椒油，手切鲜羊肉一开涮，北冰洋开一瓶，任凭北风那个吹，从胃到心涮得暖洋洋。聚宝源太挤，天桥老金太陋，还是羊大爷最为欢喜，环境靠谱服务体贴，菜式花样百出，涮肉也能吃出21世纪的新味道。不过再往心坎里走，最近的往往是最常吃的，当属出门左拐的南门涮肉尤为舒坦。
若在南方，独爱我大四川的简阳羊肉汤，中美杂交的大耳朵羊，羊骨、猪骨、鲫鱼炖煮熬汤，羊油、生姜、羊肉爆香，胡椒、茴香提味，再用熬好的高汤冲入煮开，大盆端上桌，宛如纤细水嫩的四川姑娘往耳边轻轻吹拂，浑身酥软。一块紫夹起一搓羊肉，裹上四川特色辣椒面，放入口中，“嗯 ”身心高潮，一杯赤水河白酒，别拦我，让我醉倒在羊窝。
再后来，爱上小酌威士忌，配什么本土菜好？当然是烤羊排。
至今没去过圣地新疆，但有幸在中卫尝到盐池滩羊，毫不夸张，之前吃的羊肉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直到遇上这宁夏荒漠长成的滩羊，方知世间羊为何物，不愧为国内外享誉最高的肉羊。老回民家传统的炭烤手法，沙地的野性豪放，羊排烤至金黄油亮，焦香扑鼻。背包里取出一瓶阿贝10年，小杯分装，一口外酥里嫩，一口烟熏果香，绵柔到迷醉，天啊，这简直是东方古国里的伊甸园。
右转往北，吃上赤峰的烤羊腿，锡林郭勒的羔羊，赋予数十种香料腌制，上火后一层一层刷料。烤至肉香皮脆，切割成片成条，配以黄瓜条、辣椒面、蕃茄酱、腐乳、芥末汁、荷叶饼，新旧组合摆盘上桌。宛如烤鸭的仪式感，荷花叶包上香甜配菜、酥嫩羊腿肉，小口慢嚼，大口咬碎，另有瓷盆装的风味奶茶，即使这趟内蒙之旅太过寒冷，烤羊腿和奶茶依旧可以为内蒙打满分。
相传排队到腰疼的新疆饭庄，另有个名字叫乌鲁木齐驻京办，没去过新疆的饥渴，在这里也能得到些许安慰。一份手抓饭，一盘手抓羊肉，一瓶大乌苏，我简直感觉打开了胃囊的新天地，怎么大白米饭摇身一变也那么勾心动魄？怎么白水煮羊肉也那么荡气回肠？大口乌苏飞流下肚，像是从沙漠之巅纵身滑下，一个字，爽，两个字，飞爽。
从此，验证一家羊肉馆的功夫，只需点上一盘手抓饭，一份手抓羊肉，再有乌苏就更美不过。去你妈的精致装盘，去你妈的环境歌舞，只要你的羊肉鲜破舌尖，香进心窝，大厨在上，请受草民一拜！
寒冬将至，打着贴膘的旗号吃了一个月的羊肉，脸上竟长齐了小片热疮，动笔写这篇文字时发誓，暂停一个月的羊肉进补。哪知刚走出家门，我操？这里居然开了家羊肉粉！我操？这家生意居然还不错哦！好吧好吧，吃完这一碗羊肉粉，我们就暂别个把月。
好巧不巧，它偏偏开在家门口，于是，羊肉粉又成了每日清晨的打开方式···
#「闪光时刻」主题征文 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