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关于安史之乱的记忆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9
在安史之乱结束近半个世纪后,白居易写下了一首长诗--《长恨歌》,在有关唐玄宗与杨玉环爱情的诗中,这首是最有名的。写下这首诗的时候,白居易三十五岁,也就是说,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安史之乱。他出生时,当朝皇帝、最终平定安史之乱的李豫已经做了十年皇帝,天下初定,只是藩镇割据仍在继续,边疆烽烟不断,人们似乎都已知晓,大唐再也回不到鼎盛的局面。

安史之乱将唐朝一分为二,“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而今昔日的“国容”已经变成了残砖剩瓦和哀鸿遍野,“斗鸡走犬过一生“的“五陵轻薄儿”也惨遭外族的掠夺。皇帝流落山野,贵妃死于非命,两京全都陷落,以前的万国来朝好似梦幻,而如今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幻没了,噩梦也没了,但人们忘不了那两场梦,至少对那场瑰丽的梦,仍在苦苦寻觅着。

白居易生活的时代,开元天宝年间生活的人还有很多在世,他也能听到很多故事。长恨歌之外,他还以长篇歌行的形式写了很多故事,比如《上阳白发人》,《新丰折臂翁》,《江南遇天宝乐叟》等。

诗中人物将那场梦娓娓道来: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 

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 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上阳白发人》

果真如杜甫所说的“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杨国忠杨贵妃兄妹正当飞扬跋扈的时候,此时进宫的主人公,被贵妃注意到了,一生的命运竟然就此改变,困于深宫直到暮年。这首诗题下自注:“天宝五载(746年)以后,杨贵妃专宠,后宫无复进幸矣。六宫有美色者,辄置别所,上阳是其一也。贞元中尚存焉”。

白居易在《新丰折臂翁》中则侧面表现了杨国忠当权时的穷兵黩武,以致国力打伤,安禄山得以乘机起兵,发动叛乱。

问翁臂折来几年,兼问致折何因缘。 

翁云贯属新丰县,生逢圣代无征战。 

惯听梨园歌管声,不识旗枪与弓箭。 

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 

点得驱将何处去,五月万里云南行。 

... 

是时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捶折臂。 

张弓簸旗俱不堪,从兹始免征云南。

... 

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 

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

边功未立生人怨,请问新丰折臂翁。  

 --《新丰折臂翁》

歌舞升平的时代遇到这么一位宰相,几代不见刀兵的百姓被强征去当兵,但这位宰相似乎没什么军事才能,攻打南诏国,结果全军覆没。“欲求恩幸立边功”,结果边功未立,几十万大军白白做了炮灰,这还不算,心怀鬼胎的安禄山乘虚起兵,拉开了安史之乱的大旗。

白居易另外一首《江南遇天宝乐叟》从一个在华清宫随侍的乐人的视角,表现华清宫今昔的巨大不同,感慨唐王朝的盛衰变迁。

白头病叟泣且言,禄山未乱入梨园。 

能弹琵琶和法曲,多在华清随至尊。 

是时天下太平久,年年十月坐朝元。  

千官起居环佩合,万国会同车马奔。 

金钿照耀石瓮寺,兰麝熏煮温汤源。 

贵妃宛转侍君侧,体弱不胜珠翠繁。  

冬雪飘飖锦袍暖,春风荡漾霓裳翻。

... 

秋风江上浪无限,暮雨舟中酒一尊。 

涸鱼久失风波势,枯草曾沾雨露恩。  

我自秦来君莫问,骊山渭水如荒村。 

新丰树老笼明月,长生殿暗锁春云。

红叶纷纷盖欹瓦,绿苔重重封坏垣。  

唯有中官作宫使,每年寒食一开门。

--《江南遇天宝乐叟》

乐叟的经历不禁让人想起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无论是“岐王宅里”还是“崔九堂前”,想必都已如华清宫一样,早已“荒如村”。

如上所述,除了《长恨歌》,白居易还有很多从不同角度反应安史之乱的诗作。安史之乱某种程度上可谓是国民记忆,以至于许多诗人想要将之记录于诗文中,李杜王维等暂且不说,他们经历过安史之乱,有相当的篇什记录了各自的经历和感想。

后来的人不能亲身感受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欣喜,也看不到“世人皆欲杀”而被流放的的李白,最令人遗憾的,也是令诗人态度最微妙的,则是终结于马嵬坡的唐明皇和杨玉环的爱情。诗人对于安史之乱的记录,当如白居易所秉持的以新乐府进行讽喻的观点,主要功能是以史为鉴,却也不乏好事猎奇的心理。

与白居易齐名的元稹,在白居易写下《长恨歌》后十余年,写了另一首著名的长篇叙事诗《连昌宫词》:

连昌宫中满宫竹,岁久无人森似束。

又有墙头千叶桃,风动落花红蔌蔌。 

宫边老翁为余泣,小年进食曾因入。

上皇正在望仙楼,太真同凭阑干立。   

楼上楼前尽珠翠,炫转荧煌照天地。   

归来如梦复如痴,何暇备言宫里事。 

..  

明年十月东都破,御路犹存禄山过。

... 

尔后相传六皇帝,不到离宫门久闭。

往来年少说长安,玄武楼成花萼废。 

去年敕使因斫竹,偶值门开暂相逐。

荆榛栉比塞池塘,狐兔骄痴缘树木。

... 

弄权宰相不记名,依稀忆得杨与李。 

庙谟颠倒四海摇,五十年来作疮痏。

今皇神圣丞相明,诏书才下吴蜀平。

官军又取淮西贼,此贼亦除天下宁。

年年耕种宫前道,今年不遣子孙耕。

老翁此意深望幸,努力庙谋休用兵。

--《连昌宫词》

元稹这首长诗以老翁的经历描写了连昌宫的今昔变迁,中间穿插记录了杨国忠杨玉环兄妹弄权的过程,接着称赞朝廷的拨乱反正,用意可谓明显。元稹这首诗写于唐宪宗时期,国家有中兴气象,元稹带来一些积极的看法,其中不免也有对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描写,只不过“朱栏今已朽,何况倚栏人”,“如梦复如痴”的人仍有很多,正如元稹的另一首诗《行宫》所言: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行宫》

这位白头宫女的经历可能比之前那位上阳人要好上一些,应该在行宫的一次迎驾活动上见过唐玄宗,从此“如梦复如痴”,到了老年还在念叨着玄宗。

除此之外,元稹还有一首关于“上阳人”的诗--《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上阳白发人》。在这里,“上阳人”已经成了深宫弃妇的代称:

天宝年中花鸟使,撩花狎鸟含春思。

满怀墨诏求嫔御,走上高楼半酣醉。

醉酣直入卿士家,闺闱不得偷回避。 

良人顾妾心死别,小女呼爷血垂泪。

十中有一得更衣, 永配深宫作宫婢。

御马南奔胡马蹙,宫女三千合宫弃。

(以下省略)

--《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上阳白发人》

天宝年间的女性真是生不逢时,遇到这种“花鸟使”,多半一辈子就困于深宫了。即使生于官宦之家,也只能告别父母,甚至和“良人”无奈分手。天子求女,但贵妃不乐意,天子估计也没见到多少安史之乱就来了,“御马南奔胡马蹙,宫女三千合宫弃。”,这个操作可谓大手笔,使得这句极具讽刺性;后面又言:“诸王在閤四十年,七宅六宫门户閟,隋炀枝条袭封邑,肃宗血胤无官位”,直言李家之事,肃宗一生颇有波折,这是另一段故事了。

到了晚唐,诗人们可就没这么客气了,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李商隐的“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都直接批评唐玄宗荒淫误国,李商隐的《马嵬》其二写道: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马嵬》其二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可谓挖苦之言了,唐朝在玄宗手中走到这个地步还是有很大的人为原因的,不能说没有这个杨国忠还会有其他杨国忠,没有这个安禄山还会有其他安禄山。历史总是人行为的结果,但不得不承认,历史总是在不断重复。

同为晚唐诗人的韦庄和罗隐,遭逢黄巢起义,面对皇帝(这次是唐僖宗)再次出逃蜀中的局面,分别写下了下面这两首诗

九重天子去蒙尘,御柳无情依旧春。 

今日不关妃妾事,始知辜负马嵬人。 

--韦庄《立春日作》

马嵬烟柳正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

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冤杨妃。(“阿蛮”是唐玄宗的小名。)

--罗隐《帝幸蜀》

可以看出大家对官家已经失望透顶了,反而开始可怜杨贵妃了,认为不能把过错都推在她身上,高高在上的皇帝责任最大,“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冤杨妃”这两句,颇具喜感,又批评得深刻。

可以看出唐朝诗人对安史之乱的认识是很清晰的,后宫,勋戚,宦官,尤其是各地藩镇,都很有可能造成混乱的局面,直接将国势扭转。诗人们在诗中记录的事件和表达的想法,是十分宝贵的。

最后再提一首清代袁枚的诗: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马嵬》

白居易本人也不看重自己描写爱情故事的《长恨歌》,而且他领导的新乐府运动也倡导“歌诗合为事而作”。在唐诗中关于安史之乱的记述中,猎奇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对黑暗社会的讽刺,和对民生的怜悯。时移世易,我们仍旧可以从诗中寻觅盛世与乱世之交的风云变幻与各种人物的命运浮沉,每首诗背后的故事都让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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