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只是骨折而已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30
十二指肠术后一个多月,大夫已经可以确定黑猫的伤口确实是愈合了,可转骨科治疗骨伤了。

起初住院时说的是,比起十二指肠的断裂,腿骨骨折不危及生命,所以靠后治疗。

我一时头脑简单,就以为骨伤并没那么难治。

转到骨科后听骨科的主治大夫一分析,才知道虽然不要命,可也很棘手。因为抢救加治疗十二指肠在外科住院这一个多月以来,断掉的腿骨已经愈合了。因为没有采取复位措施,所以两截骨头是错位情况下自然愈合了。

现在的问题是,任由它错位愈合肯定是不行,必须得想办法分离后重新接骨。这么一听,感觉真的是非常棘手。

那毕竟是长在血肉之躯里的两截骨头,而不是放在地上焊错位的两根钢筋,砸开即可。

病房里住着8个男人,骨科的病房极难见到临危的病人。8人中,有的是腿骨骨折,有的是上肢骨折,还有尾骨或椎骨骨折的,也有很少见的手部骨折。医生讲,腿骨骨折较好处理,是个不算大的手术。

恐慌是在了解了病友的病情之后开始的。

住在对床的病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来自磴口,他的大腿腿骨曾经在四年前骨折,情况据说和我现在是差不多的样子。当时为了将错位的断骨拉开,曾在膝盖稍微靠上的地方靠近骨折二寸处钻了个眼进行牵引治疗,之后再将一根尺把长的钢针插进骨髓里固定治疗。

一年后断骨愈合,又行手术取出了钢针。前几天因为下雪路滑,没小心摔了一跤,腿骨再次骨折,断处就是那个曾经打过眼的地方。

不听不要紧,这一听吓出我一身冷汗来,因为黑猫的主治医生告诉给我的治疗方案也是如出一辙,明天打算给黑猫的腿钻个眼进行牵引治疗,拉开断骨后再用钢针固定。

邻床是个40多岁的男人,来自乌海。他的妻子一直陪伴着他,每天夜里,两个人头脚相对挤在那张窄得不能再窄的病床上。住院10天,我没能在这对夫妻的脸上找到一丝笑纹。

一天在楼道里闲聊,那个女人告诉我,在过去的4年间,她和丈夫每年在这所医院住半年。

男人原本只是膝盖上方处骨折,插入钢针固定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对接处有寸把长的一小块骨头裂开掉落了,为了将这块掉落的骨头再固定上去,又在该处绑了一圈钢丝。

第二年再次住院取钢针的时候,发现那一圈钢丝外围已经增生出一圈像电焊对接口一样的增生,于是重新开刀并剔除增生的骨头以取出钢丝。谁料这次竟又出现新的事故,转年他们不得不再次住院检查。这是他们第4次住院,等着第3次手术。

我问:这么大的事故,为什么不上告?女人无奈地告诉我,告过了,医生也被处罚了,但是,谁又能弥补她和丈夫心灵与肉体的巨大创痛呢?时至今日,男人仍需拄着双拐行走。长年住院。使这对夫妻远离了真正的人生。

我明白,这4年间精神与肉体的折磨,真的没有什么能使他们再笑出来了。任何生命的乐趣都谈不到了,人只是保持最简单的活着的状态。我无法想像,如果我和黑猫处于他们这样的境地会怎样。体验不到生活的美妙,只是承受着无尽的苦痛,人靠什么力量才能支撑着活下去呢?

种种令我心悸的见闻仍未结束,男病房里一位60多岁的老者要做手术了。他的肠子里长了一个瘤,尚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因为瘤靠近体后,所以身体将从后面打开,需要去掉尾骨,加上外科没有病床了,所以先行入住了骨科。老人生死难测,亲友来了许多,他的老伴躲到院子里偷偷地抹泪。

我的心无法不持续下沉。我充分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肉体凡胎,像一部机器一样被修整,而这还不是危险最大的心脏和脑科手术。在疾病面前,万物之灵的人类竟如此无能。我们可以改天换地,可以登上月球,但是,无论你是怎样一个智者和伟人,都可能被疾病击倒。我们奋争了一个个世纪,竟抗不过一个“病”字!

黑猫在骨科住院的这十几天,每日都在这种对生命的痛苦思索中度过。我一遍遍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这么强大,又这么弱小?强大到可以征服整个世界,灭绝所有生灵,弱小到与我们自己一脚落下时踩死的蚂蚁们无异。

恐惧在这时强烈了,我担心黑猫无法恢复健康,无法再走下病床,我们曾经的种种理想与梦想,我们曾付出的种种艰辛与抗争,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让我感动的场面不期而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那对长年住院的夫妇竟上街散步了,买回现成的馄饨馅和馄饨皮,两个人盘膝对坐在病床上,中间铺上白纸,逐个包馄饨。

黑猫躺在一旁的床上,我坐在他的身侧,痴痴地从头看到尾。其间一个病友走过来,认真地对他们讲述南方和北方不同的馄饨捏合方法。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一道灿烂绝伦的光环罩着他们。

馄饨包好了,妻子拿出一块只有一本杂志大小的塑料案板,在床头柜上切香菜。香菜只有十几根。她切得极认真。我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生命已被命运抛到这种绝境,生命却以自己的方式倔强地抗拒着,不向命运臣服,还有比这更美丽的风景吗?

生命真的很脆弱,生命又真的很顽强。

那位60多岁的老者已经顺利通过手术,那是一个良性瘤。老者在手术室呆了5个多小时,那期间,病房里所有人都坐卧不宁。当他被推回来时,人们纷纷上前帮忙。他当时面色如土,但一天天竟恢复起来了。

黑猫的手术如期进行了,手术刀口很长,因为需要彻底露出断骨位置才便于操作,先把断骨部位的骨肉彻底分离,然后用医用凿子把错位愈合的骨头凿开,再重新复位接合,里面用30多厘米的钢针固定后缝合伤口。

凿开错位愈合的骨头时,腿骨上凿掉一块长2.5厘米,直径约不到1厘米的一块骨头,为了把这块骨头固定上去,又用一根医用钢丝绑了一圈。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医疗事故,大夫的解释是,因为黑猫身体已经非常脆弱,而且严重缺钙,所以在凿的时候很容易出现骨头脆裂的这种情况。

大夫还说,这个医用钢丝,将来也是不需要取出的,除非他得了必须做核磁共振的病,因为这根钢丝的存在会导致无法进行核磁共振检查。

而我们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是,等到断骨彻底愈合后,钢针可以轻易取出,想拿掉这根钢丝却没那么简单。因为经过半年多甚至一年的时间后,这根钢丝会和骨头愈合时增生出来的物质长成一体。

要想取出这根钢丝,那得把骨头周边的肉彻底与骨分离后,再把断骨愈合位置增生出来的物质彻底剔除才可以取出这根钢丝。

黑猫是在手术后第10天出院的,虽然远未彻底康复,衍生出的问题很折磨人的心智,但我们已经不再有无法康复的担心。

还有什么办法?生活,不仍得走一步看一步么?

黑猫出院那天,对床的男青年仍没有做手术,据说,医院这次为他安排的主刀大夫是北京来的教授。也许,人面对恶疾还能生活下去,就是因为人还有梦想和希望。

但是,生命很顽强的事实,却未能解开我对生命很脆弱的痛苦冥思。出院一个月了,我仍被罩在病房的那种气氛中。我想为自己的思想理出一个头绪,思绪却更加紊乱。

我想像着每一天,都有众多的病人住进这个星球上大大小小的医院,也将有无法统计的病人告别这个世界。所以,所谓生命顽强的解释无法宽慰我对生命脆弱的悲叹。

如果我们不能自我安慰,就应该有一条途径升华我们的恐惧。我惟一能够感受到的事实是,黑猫这次住院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对名利看得很更加淡泊了。

生命短暂,人生无常,身外之物,恋之何用?这肉身不知何时就将化作一股烟,虚荣与浮华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实实在在地做点于人于世有益的事情吧,助人乐己,是一种真正的快乐,真正的永恒。

人不可能主宰肌体的命运,却应该能够主宰自己的精神,过一种健康的精神生活。

还好,也只是骨折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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